若韩愈活在今天,他大概是这样的形象:出身寒门、屡败屡战的“小镇做题家”,职场中的“硬核怼人玩家”,朋友圈里的“跨界顶流”,以及文学界的“创新鬼才”。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谷曙光的《大唐孤勇者:韩愈传》,正以这样年轻化的视角,为当代青年还原了一个真实、鲜活的韩愈。他用一生证明:真正的孤勇,不是横冲直撞,而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选择“虽千万人吾往矣”。
人生逆袭:
一个寒门学子的“超长待机”
韩愈的起点堪称“地狱模式”:3岁丧父,靠长嫂和乳母养大;19岁进京赶考,三次落榜,穷到“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杜甫诗句)。书中用三个细节戳中当代青年:
“长安漂”的生存智慧:他拦北平王马燧的马求助,却写下《应科目时与人书》自比“怪物”——既求人,又绝不“摇尾乞怜”,像极了今天一边投简历一边发朋友圈“保持体面”的年轻人。
“职场新人”的耿直:初入汴州幕府,他要求弹性工作制,上书节度使“朝九晚五,午休两小时”;见领导沉迷马球,写诗暗讽“此诚习战非为剧,岂若安坐行良图”,活脱脱一个敢“怼”老板的“00后”。
“越挫越勇”的韧性:被贬潮州时,他写下“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却在穷乡办教育、改民俗,让当地百姓“生子多以其姓字之”。这种“到哪里都要发光”的劲头,堪称古代版“下沉市场创业”。
韩愈的逆袭之路,堪称一部“行走的成语词典”。他一生创造了超过300个成语,这些凝练的词句,正是他人生困苦、挣扎与奋进的绝佳注脚:
“佶屈聱牙”(出自《进学解》):形容文章艰涩难懂。这像极了他早期模仿艰深文风时的自嘲,也暗示他后来决心改革文风,追求平易流畅的初心。
“落井下石”(出自《柳子厚墓志铭》):感慨世态炎凉,朋友落难时反遭陷害。这源于他对挚友柳宗元遭遇的痛心,也映射了他自己因直言屡遭打击的境遇。
“蝇营狗苟”(出自《送穷文》):比喻为追求名利不顾廉耻地钻营。这是他对官场丑态的犀利批判,也是他坚守气节、不屑同流合污的宣言。
“兼收并蓄”(出自《进学解》):“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他用医师收集各种药材比喻广泛学习、融会贯通的重要性,这正是他最终能集大成、开新风的根基。
这些成语,从“焚膏继晷”(点灯熬油用功)的勤奋,到“动辄得咎”(动不动就获罪)的无奈,再到“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进学解》)的豪情与担当,串联起他荆棘密布又光辉灿烂的一生。他的词典里没有“躺平”,只有“头铁”,最终在困厄中淬炼出照亮千古的思想与文采。
职场风云:
“大唐第一杠精”的生存法则
韩愈的官场生涯,是一部“怼天怼地怼空气”却始终心怀天下的硬核生存录:
刑部侍郎时期(巅峰硬“怼”):唐宪宗狂热迎奉佛骨,举国若狂,耗费无度。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唯有韩愈,一封《论佛骨表》火力全开!他痛斥此举“伤风败俗,传笑四方”,甚至直言信佛的皇帝都短命!这已不是“怼”,而是“死谏”。后果极其严重:“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几乎被杀头。这份为了信念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杠”,是孤勇的最高境界。
兵部侍郎时期(老而弥坚):晚年任兵部侍郎时,镇州兵变,他奉命孤身入险境宣抚叛军。面对刀光剑影,他毫无惧色,慷慨陈词,竟凭三寸不烂之舌化解危机,令叛军首领折服。这时的“杠”,是勇气、智慧和担当的结合,证明了“硬核”终有“硬道理”。
书中精辟总结:“他的‘怼’是带着建设性的叛逆。”韩愈的职场智慧,是用实力和行动让批评者闭嘴:被贬潮州,他一边写《祭鳄鱼文》骂鳄鱼“冥顽不灵”,一边组织百姓修堤坝、驱鳄鱼、办乡校(地方学校),硬是把“蛮荒之地”变成“海滨邹鲁”(文化昌盛之地)。这份“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搞基建”的实干精神,才是他“杠”的终极底气。
文学革命:
掀翻“假大空”的文体斗士
韩愈的文学贡献,远非一句“反内卷”所能概括。他领导的“古文运动”,是一场针对统治文坛数百年的骈文“假大空”风气的彻底革命,目标是让文章回归“载道”与“言志”的本质。
“唯陈言之务去”:这是他的核心纲领。他痛恨骈文堆砌典故、华而不实、陈词滥调。他要求写文章必须像和别人说话一样。这如同向当时文坛投下一颗炸弹,呼吁大家“说人话,抒真情”!
“文以载道”(思想内核):他主张文章必须有充实的思想内容(“道”),要关乎国计民生、人伦教化。他的《师说》抨击“耻学于师”的歪风,为尊师重道呐喊;《原毁》剖析嫉妒诽谤的根源,倡导君子之风;《张中丞传后叙》为安史之乱中的英雄正名。这些文章,都是“载道”的典范。
“不平则鸣”(创作动力):在《送孟东野序》中提出“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他认为优秀的作品往往产生于对现实的不平与忧患。他自己的《进学解》《送穷文》《祭十二郎文》等,或抒发怀才不遇的愤懑,或感慨人生困顿,或倾诉骨肉至情,无不真挚感人,是“不平则鸣”的最佳实践。
“陈言务去”的实践者:他不仅是理论家,更是实践大师。他的文章风格雄奇奔放、逻辑严密、语言创新(创造大量成语和新颖表达)。如《画记》用简洁文字描述复杂画面;《毛颖传》以传奇笔法为毛笔立传,充满想象力,把严肃的文体改革玩成了“大唐创意写作”。
韩愈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文体革命的大旗,团结了同道(如柳宗元),培养了后进(如李翱、皇甫湜),最终让古文取代骈文成为主流。这场革命,不仅改变了文风,更重塑了知识分子的表达方式和精神世界。他无愧为“文起八代之衰”的宗师。
风骨启示:
孤勇者的“隐秘与伟大”
韩愈的风骨,不仅在惊天动地的大事上,更在那些“隐秘而伟大”的细节里闪耀:
乳母之恩,胜似生母:他终生不提生母(可能是庶出身份复杂),却对养育他的乳母李氏情深义重。乳母去世,他写下情真意切的《乳母墓铭》。更动人的是,他不仅写文章,更在行动上尽孝。书中提到一个细节:每年乳母生辰,韩愈无论身处何地、官居何职,必定会让家中妇人、子孙穿戴整齐,列队向乳母的牌位行拜寿之礼(“妇孙列拜进寿”)。这份数十年如一日的默默守护,是刻进骨子里的感恩与温柔。
临终坚守,儒者的最后风骨:生命的终点,韩愈的遗嘱同样硬核,“丧葬无过礼,不可用佛老”。他一生排斥佛老,捍卫儒家道统,即使在死亡面前,也要求家人严格遵循儒家丧葬礼仪,绝不容许掺杂佛道仪式。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捍卫了自己毕生的信仰,这份贯穿始终的坚守,令人动容。
谷曙光总结得精辟:“韩愈的孤勇,是看清生活真相后的主动选择。”他像一面镜子,照见当代青年的困境:当“躺平”“摸鱼”成为流行词时,我们是否还记得“业精于勤荒于嬉”的初心?是否拥有那份“知世故而不世故”的纯粹,和在逆境中将“委屈活成担当”的勇气?
结语:与韩愈跨越千年的击掌
《大唐孤勇者:韩愈传》最动人的地方,在于它让历史人物“活”了过来。书中韩愈会失眠、会吐槽、会写“朋友圈小作文”,也会在贬官路上心疼妻儿。这种“去圣人化”的书写,让青年读者发现:原来伟人也曾是被生活暴击的普通人,他们的光芒,正是来自无数次的“摔倒后爬起来”。
作者为西南民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院长、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