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初立,太祖赵匡胤任命郭进为洺州防御使,委以西山巡检重任,负责与北汉接壤的太行山一线防务。有人提出异议说:“进有才干,轻财好施,然性喜杀,士卒小违令,必置于死。”郭进有才是有才,但有小错就杀人,治军过于严厉。太祖不为所动,只是每次派遣戍卒到郭进部队,一定特别告诫:“汝辈谨奉法。我犹贷汝,郭进杀汝矣。”你们要遵守法令,否则我尚可宽赦你们,郭进可是要杀你们的头!话是这么说,随后发生的事,让太祖也感到十分尴尬。
有一次,太祖从自己的御前侍卫中选拔了三十名精锐,派给郭进部队担任压阵任务。这些人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大内高手,太祖本想让他们碰到士兵有临阵退缩的,可以杀无赦,遇到急难险重的任务,可以冲锋陷阵。想法是不错,可这帮在京城威风八面的主儿,见过打斗,却没见过血肉横飞的厮杀,到了战场,还没等监督别人,自己腿先软了,率先开溜,士兵一见京城的爷们儿要跑,拼死之心先没了一半。郭进一看眼就红了,甭管什么御前御后,下令诛杀,连斩十余位,这才震慑住众人。大军重振雄风,最终赢得了胜利。
胜是胜了,可把皇帝身边的人杀了,祸也惹得不小,郭进连夜写信,向太祖说明情况。糟糕的是,奏书送到太祖手上时,太祖正在内廷检阅他的御林军,兔死狐悲,侍卫们的愤怒之情可想而知。太祖一见,拍案而起,怒道:“御马直千百人中始得一二人,小违节度,郭进遽杀之,诚如此,垄种健儿亦不足供矣。”我的这些亲卫是千百人中才能挑选出来一两个的勇士,稍违命令,郭进便杀之。照他这样,有多少亲卫也不够他杀的。
有了皇帝这句话,侍卫们的怒气才算平息了一些。可转过头来,太祖就专门派遣宦官私下给郭进带去口谕:“恃其宿卫亲近骄倨,不禀令戮之是也。”这些人骄倨不听军令,杀得对。郭进得到如此信任,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这个在战场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又有一次,郭进手下一名军校跑到京城告状,太祖亲自接见,在听了情况后,太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扭头对左右的人说:“所诉事多非实。盖进御下严甚,此人有过,畏惧而诬罔之耳。”这人犯了过失,惧怕惩罚,所以跑来诬陷主帅以求脱罪。太祖当即命令将诬告者押回西山,交由郭进处死。
当时正遇到北汉军队来犯,战事很紧,郭进看着那个诬告者说:“汝敢论我,信有胆气。今舍汝罪,汝能掩杀此寇,则荐汝于朝;如败,便可往降,勿复来也。”你敢上京都告我,说明你是个有胆色的人,如今可免你死罪,令你带一支人马迎敌,若能掩杀来寇,我就把你荐举给朝廷,如果战败,就不要回来了。那人喜出望外,欣然听命,果然在战场上拼死搏杀,终告大捷。
郭进没有食言,不仅免除他的罪责,还将其军功上报朝廷,请求予以晋升奖励。不料太祖不同意,说:“诬害我忠良,此才可赎死尔,赏不可得也。”郭进再次上奏,争辩说:“使臣失信,则不能用人矣。”臣要是言而无信,以后就无法用人了。太祖于是同意了郭进的请求。
在太祖一朝,郭进没有辜负皇帝的信任,把北部边境打造得固若金汤,他也成为声名远扬的一代名将。然而他的结局并不美妙,原因也在于信任。
郭进命运的改变,缘于宋太宗继位。这位仁兄心理比较阴暗,对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极不放心。当然他也有放心的人,于是这些人便以监军的身份出现在军队中,他们官职不高,却因为天子使臣的特殊地位,而能与将帅平起平坐,相互牵制。
来到郭进身边的是一个叫田钦祚的使臣,此人品行低劣,贪财好利,阴险狡诈,“人多恶之”。田钦祚到任后充分展现了自己的一贯风格,不管什么战事,利用职务之便就干起了走私的勾当,连他的部下都看不过眼了,纷纷控诉到朝廷,结果只是将他贬官一级,降为团练使,监军职务依旧。这当然令郭进气愤不已,但他也拿田钦祚没办法,只能当面痛骂他一顿解解气。他的气是顺了点,田钦祚的气可就郁结起来了。这一年的三月中旬,契丹军队增援太原,郭进凭借石岭关天险,大破数万敌骑。乘郭进在前线打仗之机,田钦祚在背后打郭进的小报告,编造条目向皇帝进谗言,郭进“刚忿不能辩”“遂自经死”,上吊自杀了,年仅58岁。
郭进死后,北线的将士们无主可依,城防逐渐松弛下来。辽国抓住有利时机大举进攻北宋,宋代的衰落从这时就埋下了伏笔。
同一个人,因为寄予信任的不同,而让个人和国家的命运出现了迥异的走向。自古以来,城防真正的防御体系都在人不在城墙,而让城防坚固的从来不是锋利的刀剑,而是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