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报人、作家、书画家、《益世报》副刊“语林”主编吴云心先生(1906—1989)晚年写有《忆往五首》,其中第一首诗这样写道:“何处传来号角声,愿将血肉筑长城。深宵伫立寒风里,热血一腔更沸腾。”
诗所写何事,如此慷慨悲壮,且忆及往昔仍念念不忘?诗后有题跋,称是1937年初冬深夜,诗人走在天津英租界一条街上,忽然有声音自一座大楼里传出,播放后方新闻之前先广播《义勇军进行曲》,当他听到“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时,不禁热泪盈眶,血液沸腾。吴老又忆及,上世纪30年代他曾在友人家见到此歌的作曲者聂耳,是一个体格矮小的年轻人,看样子生活很清苦,夜里才到天津,次日还要走,当夜只好住在友人家,在地板上睡了。
查聂耳日记,他曾于1932年8月7日自上海登船,三天三夜后“漂到大沽口,由码头坐无灯火车到塘沽,搭九点半夜车到天津,住旅馆”,一宿没睡,写信二十八封,11日乘火车去北平。这和吴老所记有出入。聂耳是否还在其他时间来过天津而日记失记,也未可知。
聂耳那时已与田汉相识,成知音之交,投身于抗日救亡运动。1933年由田汉介绍入了党。1935年2月,田汉创作完成了电影《风云儿女》的故事梗概和主题曲歌词之后即被反动政府逮捕,由夏衍接力完成剧本;聂耳看罢歌词,慨而系之,愿为搭档谱曲,但曲未谱成,他已东渡日本,未久将曲谱终稿寄回祖国。当年5月随着电影的上映,这首歌迅速传遍全国。
同年7月27日,田汉从南京宪兵司令部监狱出狱,此时,《义勇军进行曲》已成名曲。然而不幸的是,聂耳10天前在日本鹄沼海滨游泳时溺水遇难。田汉于是写下《悼聂耳》:“一系金陵五月更,故交零落几吞声。高歌正待惊天地,小别何期隔死生。乡国只今沦巨浸,边疆次第坏长城。英魂应化狂涛返,重与吾民诉不平。”
田汉、聂耳二人珠联璧合,合作多首歌曲,而《义勇军进行曲》竟成了他们合作的绝唱。
1935年年末,“一二·九”运动爆发,全国各地的学生集会,都在高唱《义勇军进行曲》,此曲甚至风行海外。吴云心先生也忆及,这首歌在抗战中始终起着鼓舞人民前进的号角作用。
《义勇军进行曲》风行之后,立即成为上海基督教青年会所发起的民众歌咏会传唱的重要曲目。青年音乐家刘良模在上海南市公共体育场,站在高凳上指挥、教唱群众的情景,成为那个时代的一个印记。之后,刘良模又在全国多座城市如广州、长沙等地宣传、教唱此曲,其中也包括天津。
我读到过天津三八女中毕业生陈晶的回忆文章,说天津基督教女青年会组织歌咏队,教唱抗日救亡歌曲,其中的骨干分子有上海银行职员杨祖权、北洋工学院的孙景芳等,而有一次上海的刘良模到天津来,受邀到歌咏队教歌,到会的有200多人。
著名国际友人、为中国抗战积极宣传的波兰人伊斯雷尔·爱泼斯坦在津时也目睹了刘良模教唱《义勇军进行曲》的场景。那是1937年3月的一天,在天津基督教青年会的体育馆中,刘良模正带领着400多人高唱此曲。爱泼斯坦得知刘良模来津后即前去采访,他也倍感新奇,在他看来,除了苦力喊的号子和化妆登台唱的京剧外,中国人一般是不唱歌的。还未入体育馆门,爱泼斯坦就听见粗犷的、激昂的、强劲有力的中国新式歌声,就像一位神情紧张、声音沙哑的司令官,在发动攻击前夕,向下定决心的士兵发表最后一分钟的战斗演说。
数百人在刘良模的指挥下放声歌唱,包括大中小学生、工人、店员、报童,还有拉人力车的车夫,他们都表情严肃,跟着刘良模一句一句地反复歌唱。当时的天津虽然还没有沦陷,却驻扎着4000名日军和许多日本侦探、间谍,歌咏活动的第一天,就有两个日本侦探突然闯了进来,刘良模镇定自若地用更加有力的手势鼓励大家继续高唱。
歌咏活动结束后,爱泼斯坦问刘良模为什么要开展这种歌咏活动,刘良模回答,我们的许多同胞不识字,向他们发表抗日演说,会遭到逮捕,而歌曲可以把抵抗的口号通过人们的嘴传开,这种群众性的歌咏活动,可以使人们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和团结的重要性。当采访结束时,刘良模紧紧握住爱泼斯坦的手说,有朝一日,我的歌咏队将会变成战斗队!爱泼斯坦为刘良模这个满怀爱国热情的中国青年所深深感动,他很快就写出了一篇题为《反抗的歌声》的报道。
此后在天津街头,爱泼斯坦还注意到有工人一边走一边哼唱着《义勇军进行曲》的旋律。两年后的1939年,他那本记录了1937年和1938年中国战况的书——《人民之战》在英国伦敦出版,其中一节是《抵抗之歌》,再次写到天津人歌唱《义勇军进行曲》的故事。
一群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甘愿用血肉筑起新的长城,这样的民族不可战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