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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长篇小说《医务处主任笔记》
津味文学新作选登·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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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5月08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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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人类学家(图)
李敏锐 题图 张宇尘

  1

  虽是冬季,广州只需穿两件单衣。赶车时快跑了几步,后背竟然湿透。春运的列车,本该满座,旁边的座位意外空着,大概是个没赶上车的倒霉鬼。车窗上映出一张漂亮的女人脸,细看,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口红也涂过了界——不想再看,闭上眼。手机振动,猜测是父亲在问她上车了没有。忍了一会儿,等振动停了,才给父亲发微信:“上车了,十点到。”不愿回家过年,但更怕一个人留在学校,工会的慰问、同事的关心,都是麻烦。火车驶入隧道,穿过南岭的腹地。车窗上那张女人脸,随着列车的晃动扭曲变形。寒风从车厢细缝里钻入,自此,进入了真正的冬季。

  列车到站。父亲打电话来,叫天歌出站,他在车站对面的马路边等。天歌随口问:“为什么不把车停进车站?”父亲答:“停里面要交五块钱,五块钱不是钱吗?”语气里带着莫名的暴躁。天歌后悔多嘴。

  这车是天歌买的。前年,母亲因阑尾炎手术住院,父亲打电话通知她。那时天歌在美国访学,回不来,心里觉得亏欠。父亲说,治病花了三万元,天歌便给了三万元,没多问。等她回国,发现家里多了台新车。弟弟说漏了嘴,母亲看病的钱能报销,父亲要钱是为了买车,给弟弟拉货用。天歌当天和父亲大吵一架。父亲不觉得理亏,反复强调父母辛苦养大她,难道不需要回报?

  什么是回报?天歌不懂。最终,人类学博士说不过一个六十岁的县城退休工人——天歌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没开空调。父亲发动车子,嘴里还在念叨:“五块钱不是钱吗?”车开了,风从车窗灌进来,吹乱了天歌的头发。她没管,任由风吹。

  父亲想聊天,起了几个头,都没引起天歌的兴趣,只好改问:“小孙还在那个医院上班吗?”

  “我怎么晓得?”天歌眉头一拧,语气不善。和孙志离婚两年了,身边的人都会避开这个名字,唯有父亲和母亲,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闯入她的禁忌之地。

  “我就问一下,哪来这么大的火儿?”父亲委屈。天歌不接话,父女俩陷入沉默。车继续往前开,房子渐渐密集,商铺多了,路人也多了,快到家了。母亲牵着孙女小玥站在门口迎接。小玥见到车开进来,蹦蹦跳跳的,先喊“姑姑好”,下一句就是:“姑姑,你买了巧克力吗?”天歌赶紧从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幸亏在高铁站想起这事,在便利店顺手买了一盒。小玥不识牌子,母亲也不识,只觉得印着外文的就是高档货。二十块钱一盒,对天歌来讲不算贵。

  走进屋内,天歌问母亲,行李箱该放哪儿,母亲指了指最右边那间屋。那本是她的卧室,现在成了小玥的专属。去年年底,母亲要求四岁的小玥和父母分房睡,目的很明显,希望弟妹再生个儿子。天歌有些恼怒,担心小玥动她柜子里的“宝贝”,母亲却说,那些“宝贝”早被父亲搬去杂物间了。天歌一听,恼怒变成慌乱,柜子里放着她从初一到高三的日记本。

  柜子一直有锁,钥匙在她手里,父亲竟撬开了柜子——难道父亲看了她的日记?天歌不敢深想。

  摊开箱子,拿出洗漱用品和拖鞋。母亲嘟囔:“回家还带这些做什么?”天歌没接话,转头问:“中饭吃什么?”母亲说在外头吃,黄阿姨请客。

  哪个黄阿姨?

  菜市场卖水果的黄阿姨,她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当兵,复员后去了云南,就在那边结婚生子,小儿子没考上大学,去广州打了几年工,没赚到什么钱,只能回来跟家里一起卖水果,前年结婚,生了一个儿子,不知是哪方的原因,离婚了——讲到这里,母亲停了一下,想探探天歌的反应。天歌没在听,低头回微信。母亲拍了两下墙壁,警示她。天歌抬起头,望着母亲。母亲本想训斥几句,被她这一盯,乱了阵脚,改口道:“你快点收拾,莫要迟到。”

  2

  午饭订在县中学旁边的一家菜馆。一个矮胖的男人边点菜,边和老板娘开玩笑。老板娘不恼,调转笔,用笔后端戳了男人肩膀一下,抬眼发现天歌在看她,赶紧把目光移到菜单上。矮胖男人心领神会,不再放肆,规矩地坐回天歌对面。

  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实际没那么大,头发抹了油,全往后梳,露出光滑的额头,眼睛、鼻子、嘴巴挤在中间,空白区域很大,整张脸像个发酵的馒头——他便是曾育华,黄阿姨的小儿子。母亲、天歌、黄阿姨和曾育华,四个人订了一间小包房,排座位时天歌被夹在两个母亲中间。

  黄阿姨先开口:“你们两个都结过婚,都晓得是怎么回事,有什么问题,可以放开来讲。”母亲微笑着点头,用腿轻轻碰了天歌一下。天歌这才意识到,这是一场相亲局。

  母亲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吗?天歌怒火直冲头顶,若不是手机突然振动,怕是要爆发——系里的章老师,问她项目进展。天歌说在吃饭,语气不太好。章老师听出异样,问她吃的什么饭。天歌答:“卖家、买家碰头,我被父母卖了。”章老师安慰道:“也是一种体验,值得记录!”

  电话挂断,天歌脸色缓和。三人看来聊了不少,只剩她这部分还没谈妥。

  曾育华问:“天歌,你是教什么的?”

  “媒介人类学。”天歌答。

  “这是什么?”曾育华不懂,他只有高中文凭。

  “就是研究人类在日常交流、互动中生成的新社会关系,还有这些关系在社会中的意义。”天歌解释。话没说完,曾育华挥手打断:“我看你们这些人都是吃饱了撑的,专门研究些没用的东西。”

  天歌的嘴角往下撇了一下,送入口中的豆腐来不及咀嚼,顺着喉咙滑了下去。黄阿姨又问:“天歌,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一万元多一点。”天歌答。母亲对她的直率不满,在桌下踢了她一脚。黄阿姨却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大学老师工资很高咧。我们家育华一年也能挣个二十多万元。就是异地,不在一起,麻烦。”

  母亲接话:“不是有高铁吗?一个半小时,不是问题。”

  “我有车,开车也快。”曾育华插了一句,说完,眼睛望向天歌。

  气氛似乎缓和了些,大家都很满意。黄阿姨舀起一块豆腐,放到天歌碗里,小心翼翼地问:“天歌,你是1986年的,属虎,对吧?”

  母亲一听这话,立刻紧张起来。曾育华是1990年的,不会属蛇吧?虎蛇相克。天歌想到孙志,他也属蛇。当初父亲反对她和孙志结婚,用的就是这个理由。可惜她的户口在广州,结不结婚她自己说了算。父亲最后使出一招,要彩礼,十万块,一分不能少。孙志东拼西凑,终于凑齐十万元,这才进了家门。也是因为这事,孙志妈妈对她颇有意见,觉得她父母贪钱。刚结婚时,矛盾还没显现,积累几年后,情绪变成仇恨,双方都觉得委屈,最终爆发。孙志的解决方法是两边都不帮,悄悄找了新出路,在医院里和一个小护士好上了。后来,小护士怀孕,逼孙志离婚。天歌想都没想,就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房子归她,车子归孙志,存款一人一半,干脆利索。

  既然有前车之鉴,母亲为何还不总结经验?

  黄阿姨看出母亲的焦虑,拍了拍天歌的手背,笑着说:“我家育华是正月生的,属马。”

  母亲听后,松了口气。

  黄阿姨又问天歌的生辰。母亲代答:“农历十月十五。”

  天歌反驳道:“妈,我是十月初一,不是十月十五。”

  母亲气得踹了她一脚。天歌“哎呀”一声,黄阿姨警觉起来:“到底是哪日?”

  “十五,不是初一。我自己生的还不晓得?”母亲笃定地说。

  天歌生于农历十月初一,不是十月十五。之所以改成十五,是因为那日风水好,旺子嗣。大伯结婚十年没孩子,奶奶曾做主把她过继给大伯。名字也是奶奶取的,朱添哥。上户口时,派出所的人说,哪有妹子叫这个名字的,便自作主张把“添哥”改成了“天歌”。大人们无所谓,名字而已,发音一样就行。三年后,伯母怀孕,生了个儿子,又把天歌退了回去。巧的是,母亲也怀孕了,生的也是儿子。奶奶大喜,逢人就夸天歌旺子嗣。

  母亲把这个故事讲给黄阿姨听,隐去了改生辰的事,也没提取名的事,只说天歌命里带子。黄阿姨高兴地拍了拍天歌的手背:“好呀,我就想要个孙子。”

  她又说:“不,生两个,最好一男一女,凑成‘好’字。天歌,你生完孩子就别上班了,在家好好带孩子。你这个博士带的崽,肯定聪明。”

  母亲频频点头,表示认同,她扯了扯天歌的衣袖,示意她说话。天歌边吃豆腐,边回应:“黄阿姨,我妈没跟你说吗?我暂时不想结婚。”她没抬头,语气有些怯。

  “没关系,先谈,谈得好再讲结婚的事。”黄阿姨把筷子放到一边,脸上依旧挂着笑。她扭头对母亲说:“你说对不对,小清?”母亲赶紧点头。

  “我和你崽谈不好,他大学都没读过。”天歌仰起半张脸,语气冷淡。母亲大声咳嗽,试图盖过她的声音,但无济于事。黄阿姨脸色一沉,筷子“啪”地摔在桌上。对面的曾育华见状,立刻做出反应。他端起杯子,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打了个巨大的饱嗝,接着站起来,冲着门外喊:“老板娘,买单!”

  天歌没急着起身,低头把碗里的豆腐全部吃完。豆腐滑嫩,带着淡淡的豆香。吃完,她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给章老师发了条消息:“相亲结束了,很糟糕。”

  3

  总要给母亲一个解释。编个什么理由呢?想来想去,索性讲自己有男朋友了。

  母亲问男朋友是做什么的?胡扯了一个,“外企上班的”,又问有没有房子车子?天歌只觉得可笑,母亲居然连对方的名字、年龄都不问,万一她找的是一个老头呢?

  “年龄大一点没关系,关键是要有房子,还要看到房产证。”母亲絮絮叨叨,“我上次看抖音,有个男的拿租的房子骗相亲对象,女的嫁过去后,发现男的在外头欠了几百万元,造孽啊……”她拖长了最后一个字,乜斜了天歌一眼。

  “我没谈男朋友。”天歌终于说了实话。她没想到母亲会刨根问底,原本编的故事逻辑不够严密,再问下去,谎言肯定穿帮,“你们以后少管我的事!”

  “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母亲急了,脸正过来,盯着天歌,希望她给个准话。

  “我又没花你们一分钱,你急什么?”天歌声音大了起来,其实心虚得很,装模作样地移动鼠标,微信图标亮了一下,有人找她。母亲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不再作声。

  找她的人是章老师。今年章老师中了一个课题,研究老年人对社交媒介的依赖性。章老师把天歌纳进课题组成员里,前几日还给天歌发了一笔劳务费。拿人手短,多少要做点事。

  章老师让她过年的时候做一批对象访谈。“你爸、你妈,再算上隔壁邻居,七八个访谈对象,轻松拿下。”章老师发来一段话,还加了一个爱心的表情。

  “让你失望了,我回家后就没和邻居说过话。”天歌回复。

  “这样啊,不像你的性格呀。”

  “或许这就是我的本性。”天歌也回了一个爱心的表情。

  章老师是山东人,一米八的个子在身高普遍不高的南方显得突兀,加上他眉宇舒朗,典型的北方人长相。北方人来南方,多少有些不适应。天歌曾问章老师,有没有想过回北方,章老师说,先看看吧,假如五年内能拿到教授,就不走了;假如晋升无望,或许会回北方。章老师也是单身,不过,他没结过婚。

  偶尔,天歌想捅破这层窗户纸,可是捅破之后,两个人的关系要走向何处,天歌还没想好。天歌不想生孩子,章老师应该是要一个完整的家庭,这是两条不同的路。

  门又被推开,天歌收起聊天框。父亲走过来,跟她商量去大伯家拜年包红包的事。去年年底,伯父的孙子出生,这是喜事。父亲的意思是,他和母亲包一个红包,天歌自己单独包一个。

  天歌问:“鑫鑫呢?”

  “鑫鑫他们一家和我们一起。”父亲解释。天歌听罢,脸一沉,父亲见状,便开始讲道理——因为天歌小时候被送给了伯父一家,做过一日父亲,也是父亲,所以,天歌得单独包一个红包给伯父的孙子。

  天歌打断父亲:“是你硬要送的,人家可没想过要我这个崽。”料到父亲会反驳,她索性快步走出房间,不给父亲继续讲话的机会。父亲那些大道理没讲出来,堵在胸口,恼火得很。吃晚饭时,他故意不上桌。母亲用眼神支使天歌去房间叫父亲,天歌权当没看见,把鸡骨头嚼得“咯吱”响。

  她想,无论如何,大年初三都得回广州了。

  4

  爷爷过世后,长兄为父,大年初一要去大伯家拜年。

  去年孙子出生,大伯在市中心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商品房,赶在年末装修完,过年前几日,终于搬了进去。抱孙、搬家,两桩喜事,自然是要庆祝,大伯特意在门口挂了两个大灯笼。小玥见到灯笼,欢喜得不得了,伸手往上跳,想去摸灯笼下的线须。母亲见状,赶紧打了小玥屁股一下。

  “女孩子家家,不要碰别人家的灯笼须!”母亲训斥小玥,又扭过头,低声提醒弟妹看好小玥。

  天歌小声问弟妹为什么女孩不能碰灯笼须,弟妹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反正老人家都这么讲的,绕着走就是。”弟妹解释。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些?趁着母亲不注意,天歌也摸了一把灯笼须,故意的。小玥看见后,跟母亲打小报告。母亲瞪了天歌一眼,天歌不理会,迅速把灯笼须在食指缠绕了好几圈,待到母亲欲要伸手拍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

  给伯父、伯母拜年。小侄儿还在睡觉,天歌准备走进卧室里看他,伯母拉住她,喊她去客厅吃点东西。

  天歌被伯母紧紧拽住手腕,往客厅里拉,嘴里还念叨:“天歌,先去烤火,吃点糍粑,我自己做的。”正好,小玥在一旁吵着要玩摔炮,弟妹忙着和亲戚们打麻将,不愿出门。天歌既不会打麻将,也不想同亲戚们聊天,索性带着小玥去街上逛逛。小玥兴奋得忘了看路,刚出门就摔了一跤,脸上、手上全是泥,只好折回家洗脸、洗手。

  伯母没料到天歌会折返,正和婶婶在厨房里做事,嘴里还不停地扯着闲话。伯母一边择菜,一边低声说:“幸好我一把抓住天歌的手,要不她就进卧室了。”婶婶附和道:“是啊,是啊,还好你眼尖。”伯母得意极了:“也怪小清没教好,离婚的女人根本就不该进别人的卧室。”婶婶点点头,接着说道:“小清哪管得到天歌。我听说,小清给天歌介绍了个对象,天歌在饭桌上讲自己不想结婚,你说气不气人?”

  两个老妇人越聊越起劲儿,声音渐渐高了起来,甚至还夹杂着几声轻蔑的笑。天歌站在厨房门口,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本想重重一推,冲进去质问她们,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她叹了口气,轻轻敲了敲门,平静地说道:“伯母,我带小玥洗一下手。”

  厨房里的动静戛然而止,伯母和婶婶立刻收声,起身给天歌让出一条道。婶婶还故作关心地催促道:“天歌啊,快点结婚吧,别等到七老八十,嫁不出去了。”天歌没有接话。

  再出门时,心情已经全然不同了。街上的摔炮已经卖完,只剩下几盒仙女棒。小玥倒是不挑,照样玩得不亦乐乎。天歌掏出手机,翻来翻去,全是拜年的微信。

  还是找章老师吧。

  “在做什么呢?”

  “打雪仗,和我外甥。”

  “真好。我想早点回广州,这边太冷了。”

  聊了几句,章老师就不再回复,或许他正和外甥玩得开心,天歌心里空落落的。过会儿,母亲出来催吃饭,天歌带着小玥回屋。

  伯母安排天歌坐在小孩那桌,天歌刚在小孩桌坐下,父亲便欠起身子,朝她那边喊:“你过来,坐这里。”

  天歌抬眼看母亲,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提示,母亲也是一脸茫然,似乎对父亲的举动毫无准备。

  “天歌,你坐过来啊!”父亲提高音量。

  没人反驳,天歌只得端起碗筷,挪到主桌坐下。大伯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天歌,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伯母却撇嘴,凑近婶婶耳边,低声嘀咕:“哪有离婚的女人上主桌的?”

  父亲的火气“噌”地蹿了上来:“天歌怎么就不能坐主桌了?”

  他还说了些别的,话赶话,语气又急又重,天歌没听清。父亲说完,作势要摔碗,母亲赶紧拉住他,朝天歌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给父亲拿副新筷子。天歌准备起身,伯母却抢先一步,按住她的手:“我来,我来。”

  这时,大伯的孙子醒了,哭声尖锐,打破了饭桌上的僵局。儿媳想抱起孩子,却被大伯拦住了。大伯抱着孙子,稳稳坐在主位上,拿起筷子蘸了点白酒,轻轻点在孙子的舌尖上,孩子被辣到,哭得更凶了,众人却笑了,仿佛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5

  天歌是初四回去的。

  本想初三就回广州。初二那天,弟弟一家要去弟妹家拜年,第二天才回来。母亲劝她,等弟弟一家回来,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再走,天歌依了母亲。初四那天,母亲收拾了些特产,让天歌带回去。天歌不想全拿,只挑了三瓶母亲自己做的剁椒。母亲一边用塑料袋仔细扎紧瓶口,一边不经意地说:“你和那个章老师谈,我是没意见,但人家是不是不喜欢你?我看你昨天跟他讲话,他都没回。”

  天歌心里一惊,第一反应是母亲偷看了她的微信。可母亲对智能手机一窍不通,何况她还设了图形密码——忽然想起,自己在电脑上登录微信时,可能忘了点退出键,手机和电脑信息同步,母亲这才看到了她和章老师的聊天记录。

  这么一想,母亲岂不是看到了她所有的微信聊天记录?天歌心里一阵发凉,迅速推开母亲,合上行李箱。

  “还有一瓶没装进去!”母亲皱着眉头,还想继续聊章老师的事。章老师有没有买房?有没有结过婚?有没有孩子?这些问题,母亲都想问清楚。天歌没理会,拎起箱子快步往外走,像是要逃离什么。

  天歌走到门口,弟弟已经在车上等她。本来父亲说要送她去高铁站,可他最近一直咳嗽,还不肯吃药,说要是正月吃药,一年都要吃药。天歌不想让父亲送,父亲开车不开空调,吹一路冷风,咳嗽会更加严重。

  弟弟把车内空调调到二十七摄氏度,连上手机蓝牙,震耳的音乐立刻填满了车厢。天歌嫌吵,把音量调小。她有些烦,头靠在椅背上,想用睡觉打发时间,弟弟却突然喊醒她,指着路边一个招牌:“曾育华家的水果店。”

  他又说:“整个县城都知道,曾育华和菜馆老板娘在一起了。”

  “那妈为什么还要给我介绍?”天歌问。

  “黄阿姨不同意啊,嫌那老板娘只有小学文化,配不上她儿子。妈可能是想碰碰运气,万一你们看对眼了呢?”

  “你觉得我和曾育华有话聊吗?”

  “哎呀,姐,你还挑三拣四?现实点吧。”

  天歌没接话,闭上眼睛装睡。弟弟无趣,掏出一颗槟榔塞进嘴里嚼。路上没什么人,车也少,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四十分钟就到了。弟弟帮天歌搬下行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塞给她。天歌不肯要,她知道弟弟今年没赚到什么钱。弟弟却坚持:“你没结婚,还是我们家姑娘,当然要包红包。”他又补了一句,“这是爸要求的。”

  天歌接过红包。车开走时,她给章老师发了条微信,告诉他她回广州了。章老师依旧没回。

  本版题图  张宇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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