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晌午,我正在睡觉,母亲电话就过来了。我困得不行,顺手挂了,她还接着打。“你爸把你刚发表的文章发给我看,报纸上的字儿太模糊,我看着费劲,你把原稿发给我看看。”
“妈,我先睡会儿,一会儿给你找!”
“我现在就要看,你现在就发给我。”
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清醒了,我知道,如果十分钟我还没有动静,她的电话又会打过来。
长这么大,我一直觉得母亲对文章是否上报上刊这件事情是不关注的。因为在我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中,父亲年轻的时候,几乎天天往家里拿报纸,三天两头告诉家里人,他的通讯报道又上了报纸,很多时候还是头版头条。一开始我们都很高兴,后来随着父亲的文章水平越来越高,投出去发表的文章也越来越多,一家人就逐渐习以为常了。
因此,在我40岁开始尝试走父亲曾经走过的那条创作之路的时候,母亲是无感的。直到去年年底,我的文章开始频繁发表,母亲的态度竟跟从前完全不同,不管吃饭还是睡觉,她脑子里都是文章。不仅这样,她还和我约法三章:父亲看过的我写的文章,她也要看,她要平等权;只要是我发表过的文章,她都要过目,她要知情权;看了文章以后,我还要专门拿出时间来和她做文学层面的探讨,她要发言权。
看到她如此郑重其事,我一个人傻乐起来,这是咋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母亲今年虚岁68,还差几岁就七十整了。曾经很多年,我不知道怎么和她沟通。因为,她擅长的事情,我永远都做不好;我擅长的事情,她大都理解不了。工作以后,离家越来越远,母女俩沟通的机会就更少了。
最经典的段子还是丈夫后来讲给我的,他说,我和我妈的沟通方式总结下来,基本上都是三句半模式——
“妈,是我,你最近挺好的吧?”
“挺好,你也照顾好自己,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那我挂了啊!”
从拨通到挂断电话,绝对不超过一分钟。
真的是这样吗?事后,我一遍一遍反思。
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她变了,变得开始认可我的爱好,开始正视我的存在,偶尔还会夸奖我几句。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才第一次了解她爱我的心。
那天,她用微信发了一张照片过来,等我给她回复。我一看,是她和高中同学一起聚会时拍的合影,一排八九个人,母亲站在最左边,个子最高,肤色最好。我便回复她:“好看。”
“真的好看么?”
“真的。特别是那条蓝绿相间的围巾,看起来很显年轻。”
“你要是觉得好看,以后我天天戴。”
那个瞬间,我愣住了。那么多年,她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那就戴,你开心就好。围巾谁给你买的,还挺好看的!”
“你呀。我之前没有戴围巾的习惯,你买了之后就放起来了。今年才突然想起来,这两天天冷正好戴,戴习惯了,也挺好。”
我竟然完全忘记了,无论怎么用力回想,到底何年何月、什么由头给她买过这么一条围巾,都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愧疚感,立马袭来。在我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学着改变自己,迈出了沟通的第一步,开始学着表达她的爱。我小时候,她还年轻,她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现在我长大了,她慢慢老去,我的世界,就是她的全部。
我想,不管多忙,真的是时候多关心一下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