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浸湿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脊背健硕的轮廓。我跟在一个挑山工的后面，抬头看着他步履沉重的身影，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忽略头上的白发，你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老人家的体型。
他低着头，挑着重担拾级而上，扁担两边成箱的货物，压在他的肩上，后脖颈处勒出一块突起的肉包，我盯着那块黝黑的肉疙瘩，分不清是临时挤压而成，还是经年累月的负重造成的畸形。
他按照自己的节奏，配合着大口呼吸，找准合适的角度，尽量避开过往的游客，一级一级，稳稳落下，缓慢而有力。
首次近距离接触挑山工，他们年龄与力量的反差，让我内心只觉震撼，五步一个挑水的，十步一个挑食物的，更有甚者，两个人一组配合着抬人。在这个群体里，几乎没有年轻人，清一色都是花甲之年的老者。
他们是谁的父亲，又或是谁的爷爷，在本该儿孙绕膝，静享清福的年纪，却仅凭一副扁担，一身铮铮“硬骨”，扛起了山道上货物运输的重任。挥汗如雨，来往不息，成为整个黄山景区，除了黄山“五绝”——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冬雪之外，另一道触动人心的风景。
在路人频频的注目中，挑山工们泰然自若，他们像是有一道屏障，隔绝了周围的喧嚣。石级上的游客来往穿梭，轻装上阵。四周欢乐灵动的氛围，与他们的缓慢前行形成对比，他们慢慢地攀登着，像是崖壁上缝隙中挤出的石松，苍劲而有力。
我的肩上扛了一个背包，几件衣物，一些小零食，未至山顶，就已肩背酸痛、气喘吁吁，着实想象不到，他们上百斤重担的疲累，是如何一点点让身体适应的。
在我的固有认知中，与老者相匹配的，是体弱。人因年纪的增长，体力和精力都会随之下降，而在他们的坚持中，我看到了打破常规印象的身体状态——鬓虽霜，却能老当益壮，用脚步踏平生活所迫，开辟属于他们的，乐观豁达的前程。
终于登顶，已是傍晚，山顶的空气湿润而微甜，总听人说，黄山被誉为“天然氧吧”，负氧离子浓度常年优越得很稳定，如今身临其境，才知果然名不虚传。几步一株名花、一棵古木，神奇绝美，处处迸发出旺盛的生命力。
踏进旅馆房间时，双腿开始酸胀疼痛。吃过晚饭，忽遇急雨，给旅馆外的旅客来了个措手不及。我凝视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挑山工佝偻着身体拾级而上的身影，这些老人家，此刻已经下山了吗？如果没有，那他们有地方避雨吗？
因为期盼着看日出，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我和姐姐就起来了，走出旅馆，能见度不足五米。烟雨蒙蒙、雾气重重，眼前一片白茫茫，宛如仙境。旅馆的服务人员说，日出和云海是彻底没可能看到了。
虽有些遗憾，我们依旧决定出去走走，徘徊了片刻，在旅馆门口的自助售卖机里买了两瓶水，一瓶纯净水售价十元钱，无奈山顶缺水，出门只能买瓶装水作为补给。
两人决定徒步去往光明顶一观，如此朦胧的云境，于我们也是新鲜的，不可辜负。从旅馆到光明顶，徒步大约需要十几分钟，我们拎了些零食，便出发了。
山路两侧的青松排列整齐，高耸挺拔、幽静壮观。或许是天气的原因，清晨的行人并不多，偶尔遇到几个挑山工，也是来去匆匆，景色看不真切，浓雾里朦胧的影子，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般美妙。
行至转角处，石级的平台上，站着一个赤着臂膀的挑山工，姐姐和我自觉而默契地绕过他，不想打扰他短暂的休息。就在我们与他擦肩而过的空当，挑山工叫住姐姐，说了句话，姐姐停下了脚步，他嘴里又重复了一遍，因为讲的是本地方言，我们听不太懂，以为是他在推销什么产品，姐姐连连摆着手示意要走，他看我们误会了，急忙指着姐姐拎着的零食袋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尽量清楚地说：“吃的，能不能给我？”
姐姐瞬间懂了，他可能是体力不支，身体不适了，于是立刻从零食袋里掏出来两大片像手掌大小的牛肉片，还有一些奶片递给他，男人一手接过，连忙作揖点头。我见状，也把袋子里仅有的两袋酸奶，一根火腿肠递给了他。
他拿着吃的，连连道谢，紧接着就往嘴巴里大口地塞……
走出了一段距离，我又回头看了几眼，他肩上的担子并未放下，依旧那样微微佝偻着脊背站在原地，嘴里在快速地咀嚼。
山里的空气湿冷，我穿着长袖仍觉寒凉，他只套了一件粗糙的跨栏背心。
“你怎么知道他身体不舒服了？”我转头看向姐姐。
“最开始我也听不懂他要干啥，想赶紧走掉，后来看他指着我袋子里的吃的，我走近发现，他的嘴唇都发白了，脸色也难看，就反应过来，他应该是饿得不舒服了。”姐姐若有所思地轻语。
随后几秒钟的时间，我们都沉默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突然到我们两个没有时间去反应，本能地给了他食物。但是后续情绪的影响，却是绵长的，他的窘迫令人唏嘘。
一边感慨着，身后又走来一个老人，他似乎比我之前见过的挑山工都要苍老，个子不高，满头白发，粗壮的小腿，宽阔的肩膀，稳稳地支撑着肩上扛着的几箱矿泉水，他右手扶着扁担，左手拄了一根拐杖，身体微微晃动着，拐杖向前拄一下，腿便向上迈一步……
从山顶下来，已到早饭时间，水喝完了，我又走到旅馆门口的自助售卖机前买水，看着一瓶水十块钱的价格，竟然感觉没有那么贵了。
连续两天爬山，肌肉十分酸痛，这体验让我深知，靠体力将货物运至山顶，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而这些黄山上行走的“硬骨头”，他们炯炯有神的眼睛，积极昂扬的精气神，还有那不服命运掌控的韧劲，顽强坚毅的行动力，都令我深深折服，并为之敬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