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伏种了萝卜,末伏就想着应景种点白菜。
下了种也出了苗但没管住,后来再补种时间就晚了。
天渐冷,白菜苗才长得像大号的油菜,直到小雪节气还没来得及卷心。真是生不逢时,那得多少层的包卷才能成全一棵白菜呀。还好,白菜也是天生的耐冻,就在日降一度的气温下顽强地生长着、碧绿着,真想给它们也套件羽绒服外套来保暖,最后终于减配成披一张旧床单它也觉得暖和,大冷天掀开单子,下面总是绿丛丛的一片,令人心动。
不过,似乎白菜应该是不怕冷的,记忆里的冬天有一半的时光里掩映着白菜的影子。
上冬了开始挂菜,就是买白菜的意思,这个“挂”字一听就是件大事,半条集的白菜被围着的大车小车转眼就“挂”没了,街上只余白菜那种清甘与生涩混合成的味道,看来得许多白菜被“挂”人们才能心安理得地越冬吧。然后是藿菜或卧菜,这是晋西南人腌制酸菜专用的动词,不同县域发音略有差异,酸菜的主料当然是白菜,全得靠白菜里的糖分催生乳酸发酵变酸呢。剩下的白菜或者入窖或者土埋或者干脆就那样露天码放着,好像也不担心冻坏,食用时揭去外皮里面仍然鲜嫩如故。有时,一夜飘雪,气温骤降,户外的白菜外皮冻硬了,气温回升后缓几天再剥去外皮,仍然复原如初。原来这白菜还真是条能扛住冻的“硬汉子”,读北大荒知青的回忆文章好像就有把苹果包进白菜里保存的,看样子在那样天寒地冻的北大荒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语文课本里学过的《藤野先生》,让我们很早就知道了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是要“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的。那么名贵的白菜倒是没觉得,只是从小就知道“白菜豆腐保平安”的叮嘱,世间大约总是靠便宜的东西支撑的,便从寻常的东西中找到性价比高的来自慰吧。白菜就是,尽管都便宜到了被人普遍拿“白菜价”来比喻一切价廉之物了,也不耽误它被百姓夸成灵丹妙药。说白菜是“菜中之王”只能算是个民间的草头王,并非指其高贵,恰恰相反是说它亲民、大众化。多少年来,咱们这儿的白菜栽种面积和消费量一直高居各类蔬菜之首,也是世界之首。
要说这种十字花科芸薹属的草本植物本就原产吾土,名字叫菘,多好听,算是吾国吾民传统蔬菜。吾乡晋省是传统大白菜的优势产区,民间有着丰富的大白菜种源,如大同的黄顶心、忻州的二黄白和定襄的一叶盖顶,以及太原晋中一带的大包头、二包头、三包头、太谷包头,还有清徐无根白、临汾二包心、阳城大毛边等多极了,可以召开一次“三晋白菜大会”了。我们运城白菜当然也好,过去有洛阳包头、闻喜包头,后来又有“运农”“运白”等新品种,现在的菜农好像已种起更新的“晋春”系白菜了。可能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缘故,从小我就只喜欢家乡的那种叫包头实则也包着长的白菜,一层一层包卷着可真好,越往里剥越是珍品,最里面的心金黄金黄的。现在居住的天津这边,比较尊贵的那种直挺挺的叫“青麻叶”的白菜我是不大喜欢,也只是个人喜好,并不影响人家“青麻叶”的价格贵过我偏爱的那些“包头”们。
看书学着种菜后才知道,大白菜的播种期和播种要求以及对土壤条件都有着严苛的标准,如我这样的散漫型“菜农”并不适合抚弄它们,况且种植过程中又要培土又要成穴、又要间苗又要除虫,等定苗后还要一遍遍追肥浇水,实在太麻烦了。上冬之后,为了白菜长得结实,内里实在外观饱满,还得再用草绳把菜叶收拢后捆绑起来,甚至为了菜心干净还要在它们头顶搭些老黄菜叶防尘,一直到“畦蔬甘似卧沙羊,正为新经几夜霜”,大白菜一个个圆滚滚的头上顶着霜花或积雪时,才算完满。这哪是种菜,简直是伺候闺女出阁呢,粗鄙如我也只能靠无心插柳种白菜了,长成哪样算哪样。
白菜虽种不好,关于白菜的烹饪还是早就上心关注了的。记得最早还买过一册《大白菜烹饪100例》的小书,若是依例如法炮制,100道菜品足够开一场白菜宴了。算下来,当年在村里,冬天可不主要指着白菜过活的嘛,除了酸菜还有醋熘白菜、白菜豆腐爊菜、凉拌白菜心、白菜蒸菜,等等。这些年一路走来与白菜为伍,大浪淘沙下来能上手的白菜吃法也就烩菜、炒菜和凉拌菜心这些了,某一年家里用白菜帮子与猪油渣包包子也不错的。天津人的云吞里一定要放冬菜,冬菜也是拿白菜腌制的。我老家人还说,白菜味宽适合荤油,也就是说白菜配肉才好吃,一定是困难时期馋的。我就觉得素白菜好,清清爽爽,津南小镇食堂早餐时有白菜汤里煮玉米团子的吃法,青白里点缀金黄很是好看,再撒一把虾米,淋几滴香油,那真是好吃得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