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岁尾。两千多年前,先哲孔子曾站在河边,对着不断流逝的河水,感慨一切都会如逝水一样,一去不返。古往今来有很多文人雅士咏叹过往的时光,无论其怎样摇曳生辉,多姿多彩,都如过眼云烟,飘然而去。“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在过往的时光里,人们所经历的人和事,是否也会了无踪迹呢?对此,一千年前北宋的苏轼在悼念亡妻王弗时慨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此词句让人看到,尽管时间可能流逝十年、二十年,乃至更长,但只要是有情之人,无论是对自己经历过的事,还是相处过的人,都会感怀思念,情深意挚。
对于我辈这般年近耄耋之人,无论是闲暇里凝神沉思,还是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十年间的人和事,都栩栩如在眼前。时光流逝,岁月不言,生命在诸多往事的濡染中,可以变得愈加醇厚。就我本人而言,童稚时期的记忆,大多已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学龄前长辈就循循善诱,一句句地教我背诵一些古典诗词。1954年我读小学,从识字开始,教科书内容由浅入深,吸引着我幼小的心灵。至今我还能清晰地背诵出一年级下半年语文课本上的部分文字:“踩着露水,披着月光,雄鸡叫着送出庄。去哪里?卖余粮”“太阳瞅着高粱,高粱红着脸庞,欢喜什么?——秋风送信来,明天要进仓……”这些带有浓郁情感色彩的文字,让我那幼小的心灵产生出许多朦胧的遐思。
曾经有人问过我,为什么会痴迷文字殿堂,写下200多万字的散文作品。宿命的解释应该是命中注定吧。记得在云南丽江古城看到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天雨流芳,这是纳西族语言的音译,翻译成汉语就是:读书去吧。冥冥之中,似乎是上苍交给了我一把钥匙,一把打开书房和心扉的钥匙。小学五六年级时,我就几乎将校图书馆的书全部借阅了一遍,并用小本子记下许多文章好的章节、词语,尤其喜欢那些充满感情色彩、清丽典雅的文字。上世纪60年代初我读初中,开始有了办理市图书馆借书证的资格。我粗略估算过,凭着这个借书证,从初中到高中的六年间,我在市图书馆至少借阅过150多部文学书籍。
十分庆幸自己在三年左右的知青生活中,能与中国最淳朴的农民,最具责任心且心地善良的乡村干部相处。第一年在生产队务农,队长见我清瘦体弱,就安排我在妇女队劳动。十几个乡下姑娘,教我怎样滤粪、间苗、割高粱,从不让我干重活儿。一次在田间劳动时,赶上突降大雨,姑娘们相互紧紧搂抱在一起,把我夹在中间,让我免遭雨淋……在我被调到公社报道组即将离开生产队的时候,姑娘们为了给我留个纪念,商量好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毛衣拆下一绺毛线,合起来为我织成了一件杂色毛衣……在公社报道组,我时常奔走于公社的13个大队采写新闻,常有机会跟随公社党委书记下乡搞调研。两年的时间,书记的言谈举止深深教育、感染了我。记得一次我们一起在老乡家吃“派饭”,尽管乡亲们当时日子过得很清苦,还是尽力把玉米饼子、咸菜、咸鱼弄得干干净净端上饭桌。上世纪70年代初,辽南山区一场罕见的大雪连下了三天,为了组织群众抗雪救灾,书记带着我去了全公社最偏远的一个山村。为不给群众增加负担,走时我们每人身上只带5块月饼做口粮。到村里后,见许多农户家的房子已被大雪掩埋,他立刻带我组织民兵,登着梯子,为一户户困难群众送去柴草和口粮……
人的阅历总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年龄的增长、眼界的开阔而丰富起来的。改革开放之后,我因工作之便,足迹踏过很多地方,直至漂洋过海。其间,有工作中面临急难险重任务时的困惑,有因看到城乡发展取得丰硕成果而生出的喜悦……读过的书籍给我的营养,似一颗颗灵丹妙药,或让我反思,或催我清醒,或给我力量,使得我能尽快作出正确的抉择。如此这般就更增强了我读书、写作的动力。尽管每日工作千头万绪,但稍有闲暇,我还是会挤出时间“爬”自己的“格子”。那些从笔端流淌出的一行行文字展示出的是自己几十年间对社会现象思辨的成果、对人生的感悟之语。退休之后,有了更多的时间读书、采风、写作,我已经习惯了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营造一份宁静而丰富的精神世界。
生活中的一切美好都是岁月的赐予,只是不同人享受人生的方式不同。有朋友与我闲聊时曾向我发问:“眼见进入耄耋之年了,要写到啥时是头啊?”此类问题我也曾扪心自问过。近读闲书,一篇文章的题目《想想十年后的自己》引起了我的沉思。我思忖着,对年轻人而言,想想十年后的自己,规划自己的未来,为自己确定一个较为具体的奋斗目标并分步实施,无疑是有益的。但对于吾辈而言,不如去“想想十年前的自己”,乃至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以前的自己,想想那些曾经让自己激动过的事和那些让自己尊崇的人,如此,可能会更加激发起吾辈的生命活力,激励自己生发出朝前走的力量。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逝水流年”既是不断收获的过程,又是不断失落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自强、朝前理应是既定的方向,诚如79岁高龄时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罗素老人所言:“人的思想必须朝着未来,朝着还可以有所作为的方向。”
题图摄影:亚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