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余庆,五代至北宋时期的重要官员,幽州安次(今河北廊坊)人。吕余庆本名为吕胤,为避宋太祖赵匡胤名讳,故易以其字余庆为名。吕余庆少有大志,聪敏好学,智略过人。他为人疏朗平和,宁静淡泊,为官忠贞不贰,洁如冰雪,重厚简易,才干殊绝,不争不抢,任劳任怨,颇具长者之风。自后晋入仕之始,吕余庆历任给事中、知开封府、上都副留守、户部侍郎、兵部侍郎、尚书左丞等多职,一直深受信任,宠眷不衰。最后,他在参知政事(副宰相)任上急流勇退,挂冠而去,留下令人赞叹的惊鸿一瞥。
忠诚稳健 厚积薄发
北宋初年,在人才济济的文臣武将之中,吕余庆并不算是特别耀眼的那颗星,尤其是在跟其弟吕端比较之后。吕端可与大名鼎鼎的诸葛亮并名,“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吕余庆固然不如其弟成就大、名头响,但他却是吕氏家族在整个宋代枝繁叶茂达到鼎盛的重要奠基人。
在吕余庆之前,其祖父吕兖,五代时期官至横海军节度判官,其父吕琦,也为五代时期大臣,先后在后唐、后晋担任诸多要职,史称其“俊美丰仪,颇有气度”“仁厚宽容”。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吕余庆耳濡目染,学到了很多做人做事做官的道理。他不急不躁,步步为营,通过自己过人的聪慧和坚韧,深耕细作,厚积薄发,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特殊历史时期,牢牢站稳脚跟,并不断成长。
从后晋开始,吕余庆因为父荫顺利步入仕途。他的第一个职位名为“千牛备身”,职责就是陪侍皇帝左右,保护皇帝的安全。虽然该职位起点不是很高,但却十分重要,必须是忠诚可靠、素质过硬的青年才俊才能被授予此任。任职期间,吕余庆心无旁骛,忠于职守,兢兢业业,从无纰漏。由于出色的表现,吕余庆不久被提拔为开封府参军。开封府参军本是一个行伍中的军职,类似于行军参谋,但到了宋代,其职能和权限有所变化,是在开封府任较为基层的行政官员,也算正式步入了北宋官员的行列。
《淮南子》有言,“根深则本固,基美则上宁”,树木的根扎得越深,这棵树就越繁茂;城墙的墙基砌得越好,这堵墙就越坚固。吕余庆根基深厚,起步扎实,自然能经得住时局的变幻与人事更迭的考验,他的稳健、韧性、勤勉、果毅以及只做不说的工作作风,都被人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所以不久,吕余庆又被提拔重用,担任管理民户、杂役、祠祀、农桑的户曹。后晋少帝的胞弟石重睿兼任忠武军节度时,对吕余庆非常赏识,请他为幕僚,将“推勾狱讼”——负责刑事与判决的推官之职给了他。
由于吕余庆出色的表现,当时还是地方节度使的赵匡胤非常认可他,不只向周世宗柴荣鼎力举荐,还干脆将他一直带在身边做亲信幕僚。宋朝建立伊始,内忧外患,百废待兴,迫在眉睫的棘手问题一大堆,急需得力干将分忧解难。于是,赵匡胤将远在亳州任观察判官的吕余庆召回朝廷,官封给事中,不久,又将首府衙门开封府尹一职给他,意在充分利用吕余庆沉稳和机略的为政作风稳住政权的大本营。
事实证明,吕余庆不负所托,也不负众望,在内部叛乱此起彼伏、外部敌国蠢蠢欲动、风高浪急险象环生的恶劣局面下,他废寝忘食,殚精竭虑,未尝一日得安,终于出色地完成了朝廷交给他的任务,将东京开封府建成了风雨不透的稳固大后方。
公元960年四月,驻守潞州(今山西长治)的悍将李筠打出后周的旗号,公然与赵匡胤决裂,发动叛乱。他联合北汉政权,逮捕北宋朝廷的监军周光逊,派遣军队袭击泽州(今山西晋城),杀掉刺史张福并占领泽州,朝野震动。为鼓舞士气,赵匡胤御驾亲征,在泽州城以南打败李筠的三万主力部队,迫使其自焚而死,晋南叛乱遂平。同年九月,淮南节度使兼中书令李重进在扬州举兵反叛,赵匡胤再一次亲率大军征讨。至十一月,宋军攻破扬州,李重进走投无路,举家自焚而死,叛乱平定。在这惊心动魄、血雨腥风的大半年里,吕余庆使出浑身解数上下筹谋、多方运作,令京城民心安定、秩序井然,各项军需物资和粮草给养源源不断运往前方,有力保障了前线平叛的胜利。
菩萨心肠 霹雳手段
经过数年的东征西讨、励精图治,新生的北宋政权逐渐稳固下来。公元965年,赵匡胤终于腾出手来,一举将偏安于大西南的后蜀政权化为历史,并且将亡国之君孟昶押到宋庭。先贤早就认识到,马上得天下,但不能马上治天下,依靠武力征服不难,难的是各得其所长治久安。孟昶这个末代皇帝虽然腐败不堪,但其在蜀地经营多年,思念故主的吏民大有人在,一旦天下有变,死灰复燃,遍地烽火恐怕是分分钟的事。因此,迅速施行对蜀地的有效治理,安定社会秩序,就成为摆在宋朝君臣面前刻不容缓的一件事儿。在这种情况下,赵匡胤首先想到的就是忠贞不贰、稳健厚重、果决干练、足智多谋的吕余庆。
吕余庆到达成都后,迅速进入角色,他深知摆在他面前的是异常艰难和险恶的环境,稍有不慎,就可能酿出大变。朝廷安排的架构是这样的,吕余庆是一州最高行政长官,主要负责民政管理。还有一支与他并行的人马,这就是朝廷驻军,负责此地的防务,由王全斌负责,手下还有王仁赡、崔彦进等将领。文武各管一摊,互不节制,这就需要吕余庆不仅要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同时还要协调好与王全斌等宋军的关系,以争得他们的配合与支持。
可是实际情况比吕余庆预想的要糟糕得多。王全斌等一众将领,不仅不能有效节制手下军兵,反而恃功不法、胡作非为,竟然擅自打开后蜀府库,把本该上缴国库的财富肆无忌惮地装进自己的腰包,还纵容属下扰乱市场,强抢民女,“豪夺子女玉帛,及擅发府库,隐没货财”。本来是维护稳定的支柱,却比土匪的破坏性还大,王全斌等人的倒行逆施自然引起蜀地民众的强烈不满,域内人心浮动,家家惶恐不安,暴力反抗的事件也时有发生。
可以想象,吕余庆的施政会受到多少掣肘,审时度势在前,深谋远虑在后,吕余庆采取了一系列针对性的措施:
以菩萨心肠,惠民安民,安抚好蜀地官吏和黎民百姓。吕余庆宣布,蜀地官吏凡是愿意随孟昶入京的,朝廷给他们留出官位,并建好房屋。废除后蜀时期各种烦苛的税赋和杂役,切实减少税役,自965年始,连续四年蜀地夏租减半。降低盐价,确保百姓能够买得起食盐,保障百姓基本生活需求。对于战乱中的盗贼,吕余庆允许他们在一个月之内自首,给予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以霹雳手段,猛药治疴,属下官吏借巡查之机寻衅滋事、勒索财物、扰民害民的行为一经发现,则严惩不贷,对驻守宋军擅出军营、危害治安的行为也绝不姑息。一天,某军校趁酒醉之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持刀抢劫商人财物,此举不只严重干扰和破坏了市场秩序,也是对北宋新任知府不遗余力治理蜀地的蔑视和挑战。接到举报后,吕余庆毫不犹豫地立即命人将其逮捕到府衙,当众斩杀。手起刀落、令行禁止,这些平时无法无天的军校们受到极大的震慑,再也不敢随意践踏律法。从此,魑魅胆寒,收手敛迹;百姓安心,五业复兴。
担任成都知府的三年来,吕余庆施政宽简,劝课农桑,注重恢复和发展生产,稳定社会秩序,逐步使满目疮痍的蜀地呈现出一派祥和的烟火气。吕余庆的辛勤付出和卓越的治理才干,令蜀地吏民心悦诚服,朝野上下,无不赞叹有加。吕余庆的有效治蜀方略为一众后继者所效仿,这其中就有他的弟弟吕端。
975年,宋朝深陷江南战事,为了避免两线作战陷入被动,朝廷决定派使臣稳住北方的契丹,可是却无人愿意出使,因为皆知契丹乃虎狼之邦,杀害使臣之事屡屡发生。就在这一僵持阶段,吕余庆举贤不避亲,推荐了自己的弟弟吕端。很多人都不以为然,认为吕端不过是一酒囊饭袋,干不了什么事。赵匡胤因为无人可派,只好同意任用吕端。吕端在一片质疑声中出使契丹,凭着满腹经纶,处变不惊,折服契丹君臣,最终不辱使命凯旋,令满朝文武刮目相看。不久,吕端升任知成都府,他的施政风格极似其兄吕余庆,深得蜀地吏民之心。
胸有丘壑 淡泊名利
吕余庆外表疏阔平和,水波不兴,内里则是胸有丘壑,智略过人,因此,年纪轻轻的他就已是颇具实力、极具声名的幕僚了,就连当时的周世宗柴荣对吕余庆都有深刻的印象,任他为掌书记。北宋建立之后,原后周宰相范质为赵匡胤推荐宰相人选时,就只推荐了吕余庆、赵普二人,说他们富有才干,精通治道,是最为可靠也是最佳的宰相人选。
由此可见,吕余庆的资历、才干和影响,在北宋人才济济的队伍中,也是精英中的精英。在运筹帷幄,辅佐赵匡胤“黄袍加身”建不世之功的过程中,据《宋史》记载,“余庆为元僚”,元者,首也。事实也确实如此,吕余庆是最早被赵匡胤看中并揽入麾下的心腹幕僚。论资历,吕余庆遥遥领先,当之无愧;论才干,吕余庆腹有良谋,治绩卓著;论贡献,吕余庆殚精竭虑,鞠躬尽瘁,默默奉献数十载,不输任何功臣。《宋史》的一个“元”字,将吕余庆在宋庭中的地位和作用尽释无遗,虽惜墨如金,但定位精准。
然而,在朝堂之上御阶之下,论功行赏的时候,仅有的几名文臣中似乎单单遗忘了吕余庆。看到赵普被任命为开国宰相,李处耘也被提拔重用,吕余庆很淡定也很宁静,他宠辱不惊,任花开花落,随云卷云舒,仿佛全然与己无关,“恬不为意”。
赵普由于长期居于相位,难免专擅朝政,多有大臣诋毁,随着流言日盛,赵匡胤渐失耐心与信任,决心采取措施稀释和分割其宰辅的权力。就在此时,又接连曝出对赵普不利的消息,一是非法收受吴越王钱俶的贿金,二是违法建造自己的官邸,三是庇护部下贪赃枉法。这些事情被一一查实后,怒不可遏的赵匡胤立即罢免了赵普的宰相职务,将其贬出京城。被罢相后的赵普,顷刻间坠入人生的谷底,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的比比皆是,唯有吕余庆一人始终没有参与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游戏,反而逆势而为挺身而出,凭良心为赵普说了几句公道话,让赵匡胤心中的恨意化解了不少,“帝意稍解”。
李处耘情况也差不多,高位久了,难免有些忘乎所以,纰漏渐多,树敌自然也多,再加上后来在领兵平定荆湖时,残忍杀戮,恶名远播,同时与主帅慕容延钊势如水火,终于失去赵匡胤的信任,被贬为淄州(今山东淄博)刺史。后来吕余庆从江陵知府任上被“召还”时,赵匡胤隐晦曲折地同他说起李处耘的情况,实际上想借此考察一下吕余庆的人品及其看待人物、事件的眼光。吕余庆秉持公允的态度,实事求是地为李处耘作了一番解释。赵匡胤认为吕余庆说得很有道理,也符合实情,是个不偏不倚、胸怀大度、忠直无私、德行高尚的宽厚长者,于是任命他为参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
《宋史》如此定评曰:“余庆重厚简易。”重厚是品德,重如山岳,厚如大地。负载万物,默默无言,利益天下,功高不居,既重且厚,恰如其分。简易是施政,简为简单,亦是简便;易为容易,也为易行。老子曰:“大道至简。”可见简的境界之高。范仲淹的《用天下心为心赋》云:“彼惧烦苛,我则崇简易之道。”意思是说,烦琐苛刻的条条框框,百姓不易掌握,也不堪其扰。反之,用明白晓畅简便易行的治理方式,百姓不仅容易接受,也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显然,能够化繁为简才是大本事。“重厚简易”,寥寥笔墨,即将一幅厚德可载万物、才干罕有其匹的长者肖像惟妙惟肖地勾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