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们和故乡的距离,旧车票、童年和丁晓颜”——《扬兮镇诗篇》新书首发会在北京举办。本场活动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主办,抖音番茄小说项目提供支持。文学评论家潘凯雄、岳雯,文学博士贺嘉钰,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及《扬兮镇诗篇》作者许言午共同围绕文本中的故乡主题展开交流,探索文学的故乡与心灵的归宿。
潘凯雄评价《扬兮镇诗篇》:“这是一部充满诗情,用工笔写就的作品。这本书的叙事节奏缓慢而富有诗意,需要读者耐心品味,在当下快节奏的文学市场中尤为珍贵。”岳雯认为,书中女主角丁晓颜令人感动,会为读者带来治愈的能量。韩敬群谈到,《扬兮镇诗篇》写得含蓄、节制、不张扬,留白恰到好处,“从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到沈从文的《边城》,再到《扬兮镇诗篇》,可以看到一脉相承的中国美学。”
对故乡爱恨交加
所以想写这本书
我生在浙江,现在住在北京。对于故乡,我常会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有很多回忆在那边,有亲人在那边,但又觉得那个地方好像不适合自己了。在北京,不会产生这种感受,我来了没觉得是亲近它,没有无所适从感,离开北京,也没觉得是跑掉。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爱恨交加,甚至“讨厌”故乡,所以我想把这种复杂的感情写出来,于是有了《扬兮镇诗篇》。
这是一本写故乡的书。这个故乡,首先指的是我出生、长大的故乡;同时我也写了另一个故乡,我把它寄托在古典诗歌上,是我文学的故乡。因此书名中才有“诗篇”这两个字。扬兮镇是养育我的故乡,诗篇也是养育我的故乡。
我最早喜欢上文学,就是因为读到古典诗歌,一直到今天,古典诗歌还在滋养着我。我想,把这两个“故乡”写在一起,就不费事了,因为它们本就是一体的,处在同一个时空。所以这本书写了一个千年的小镇,也写了一首千年的小诗,和此时此刻这个比较卑微、渺小的我联结在一起,这是我的创作初衷。
扬兮镇的名字来自《诗经》,“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小说也以古典诗歌结尾,想要达到一种余韵悠长的意境。
书里面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一个南方小镇,扬兮镇。这个只有3000多人的小镇,如同一个敞开式的舞台,无隐私与秘密可言,观众在一间间陈旧的屋子里,透过狭小窗口看着一代代人表演爱恨情仇,也演绎着自己的悲欢离合。小说的男主角张咏幼时父母离婚,被母亲视为希望和顶梁柱。在镇上其他人眼里,他是优秀的、可靠的,也是偏执的、冷漠的。女主角丁晓颜作为镇上才女胡美兰的女儿,外表木讷愚钝,内心沉静质朴。张咏和丁晓颜自幼相识,萌发了青涩而温暖的爱情,但两人的秉性和内心世界大相径庭,也因此走向人生不同的分岔路口——张咏去往大城市,丁晓颜留在扬兮镇。当丁晓颜永远地离开人世之后,张咏才发现,丁晓颜并非愚钝,而是有着一颗开阔的心,可以说,她就是扬兮镇本身。
在《扬兮镇诗篇》中,我写到很多女性角色,丁晓颜、胡美兰、张瑛、苏冬丽、丁老太,各有特点。现实即如此,我小时候的经历,我母亲、我奶奶、我外婆,比她们身边的男人更出彩。
故事里不同的角色
有着不一样的命运
说起丁晓颜这个人物,刚开始写的时候,她在我心里似真似幻,并不完全来自真实生活,有相当一部分是我的想象,或者说是我内心的某种寄托,有理想化的成分。很多人内心柔软的那一部分,汇聚成了这个形象,我希望把她写成“扬兮河上的那道光”。
我在这个小说里面写到的几位男性,我是有些嘲讽的意味的,这嘲讽也针对我自己,当我写他们的时候,也是在写我自己。包括赵国良这个人物,他迷恋早年跟胡美兰恋爱时那个青年诗人的形象,几十年停在原地,一直没有往前走。我认为人应该走出自己的过去。
说到男主角张咏,我要谈起鲁迅的小说《故乡》。《故乡》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少年闰土的形象:“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我在《扬兮镇诗篇》的最后,通过胡美兰的口说出扬兮镇的来历,就是“抑若扬兮,美目扬兮”,那句诗乍一看以为是描绘一位少女,但实际上描绘的是一位射箭的英俊少年。我的意思是说,像张咏这样,曾经也是那位英俊的射箭少年,后来沦落了,没有坚持住。他就是少年闰土。他曾经非常善良,在街头为了救姚迎春挺身而出,但最后,在他跟丁晓颜的关系当中,出现一种猥琐的倾向,杂念丛生。他以为走向了远方,其实是躲在角落。丁晓颜知道张咏这个人很分裂,所以在小说最后呼唤他,可惜唤不醒。张咏需要自己觉醒。写这本书,对我个人来说,就是一次觉醒,相当于张咏的一次回归,不是丁晓颜唤醒的,得靠自己醒过来,得活到这个份儿上。张咏不仅是我,也是我们这一代很多人的一个缩影。他们的内心深处都爱着一个丁晓颜,但最后未必有很好的结局。
张咏和丁晓颜,代表了我们共同拥有的两种不同的命运,在小说里面也说得很明晰:“十多年来,张咏一直在努力朝中心靠近,像在一篇纷然淆乱的大文章里费尽心思苦苦寻求中心思想。而丁晓颜,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平仄韵脚鲜明齐备,却无中心思想可言。晚来急于轮回的四季,舟自横于世界的荒原。”天晚舟自横,这可能是对我们人生最美好的祝愿。
我是一个很热情的古典诗歌阅读者,但我自己写不了古诗,我连平仄都不会。我们的汉语言文学传统就是诗歌的传统,古典小说与古典诗歌一脉相承。这是我的看法,专家学者未必这么认为。所谓小说的诗意,比如我写到某个人物,由始至终,不能断掉他身上的那种感觉。但这很难量化,很难进行数据化的分析,只是凭我的感觉,也不能是刻意为之。
丁晓颜在故事的结尾意外死去,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我想,丁晓颜的真实生活是不受重视的,她的死,是为了唤醒我们对美好的憧憬,她死了,我们心里的丁晓颜会活。就像我们读到一首诗,那首诗可能会唤醒我们。丁晓颜就是一首诗,读完以后,我们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没打算把它写成悲凉的故事,我认为它是一个温暖的故事。
男作家也能写女性故事
生活里什么样,就怎么写
一般来说,女性作家写女性故事,更多是基于自身的生命体验,而男性作家对此的抒写,是通过观察生活。从男性作家的角度来看待女性,我觉得尊重是前提,这不是文学的问题,而是人的素养问题,是人的基本问题。所以,我写女性也好,写男性也好,对我来说没有差别,生活中是什么样,我就怎么写。在写作的时候,我甚至没有性别,我把自我打碎,融入笔下那些人物中,否则的话我可能写不出来,即便写出来,也是“木偶”。
写作时,我没有特别的厌恶感,包括这本书里写到的几个街头小混混儿,我认为他们身上都有我自己的影子。我们在批评“平庸之恶”的时候,往往会把自己择出来,但事实上,“平庸之恶”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存在。
2009年,我发起成立“辐射戏剧工作室”,做当代戏剧及现场观念艺术的探索与实践。当时创作的舞台剧《你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时刻》,讲述了一个奋斗者的故事。艺术负责提出问题,但不寻求答案,艺术寻求的是爱,是在黑暗处闪耀着的人性光芒。我们希望大家能通过戏剧,更多地关注和思考现实生活。
看剧价格高,话剧几百块钱一张票;看书比较便宜,几百块钱可以买好多书。这是实话。当然我们从艺术形式来说,这两者都很好。比如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我看过,九个小时,有一点特别触动我,男女主角从开始到结束,两个演员的目光,没有中断过,始终像是有一根线连着。那九个小时,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厌倦。如果我们写一部小说,也能写到这个程度,我想那个小说肯定会特别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