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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08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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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上丛话
生活中的鲁迅(十六)
风干荸荠
陈 武

  鲁迅家常吃的零食,除了从街上店铺中买来现成的外,自己家也做。萧红在《回忆鲁迅先生》一文中,关于鲁迅家自做的风干荸荠,有这样精彩的描写:“墙上拉着一条绳子或者是铁丝,就在那上边系了小提盒、铁丝笼之类。风干荸荠就盛在铁丝笼,扯着的那铁丝几乎被压断了在弯弯着。一推开藏书室的窗子,窗子外边还挂着一筐风干荸荠。”接着还形象地写了许广平请她吃风干荸荠的话:“吃吧,多得很,风干的,格外甜。”风干荸荠确实是江南一带的特产,做法简单,只需削去紫皮,在阳光下晾晒就行。也有不削皮的,洗干净,连皮晒,也别有风味。荸荠干不但甜,还有开胃、清热化痰等功能。鲁迅家和江南普通人家一样,逢时令也会晒一些荸荠——这多半是鲁迅的提议,因为看到小贩售卖荸荠,自然会泛起儿时的记忆,嘱许广平来晒,算作零食点心的补充。

  周作人写过一篇《甘蔗荸荠》的短文,开头便说:“若是问绍兴有什么好水果,其实也说不出来,不过那里水果多而且质朴,换句话说是平民的,与北京相比,这很容易明白。北京水果除杏子桃子杮子外,梨与苹果,香蕉柑橘,差不多都是贵重品,如要买一蒲包送人,往往所费不赀。”接下来,以为他要文归正传,谈绍兴的甘蔗和荸荠了,可直到文章读完,关于这两样水果,还只是这四个字,“甘蔗荸荠”。鲁迅写他小时候吃蔬果的记忆,倒是直白和老实,其在《朝花夕拾》的《小引》中说:“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鲁迅“反顾”的这些蔬果中,没有荸荠。鲁迅这篇小引写于1927年5月1日,人在广州,可能并没有吃到荸荠,也可能是荸荠的记忆没有前述蔬果深刻。

  鲁迅在小说里两次写到了荸荠,一是在《祝福》里,小说写到消失后的祥林嫂在过了两个新年之后,突然出现了,“她竟又站在四叔家的堂前了。桌上放着一个荸荠式的圆篮,檐下一个小铺盖。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那个“荸荠式的圆篮”,就是祥林嫂随身带着的,可以盛些零碎东西。而这个比喻也好,圆篮的形状立时就定格在读者心中了。另一次是在《高老夫子》里,在描写高老夫子预备课程时,鲁迅写他“烦躁愁苦”的心理活动,有这样的描写:“从繁乱的心绪中,又涌出许多断片的思想来:上堂的姿势应该威严;额角的瘢痕总该遮住;教科书要读得慢;看学生要大方。但同时还模模胡胡听得瑶圃说着话:‘……赐了一个荸荠……’”为什么要赐了一个荸荠呢?高老夫子思想已经零乱了,可能想起了庞统种荸荠的事吧?而瑶圃的话继续道:“‘醉倚青鸾上碧霄’,多么超脱……那邓孝翁叩求了五回,这才赐了一首五绝……‘红袖拂天河,莫道……’蕊珠仙子说……础翁还是第一回……这就是本校的植物园!”这里突然出现的一句“赐了一个荸荠”,可能是高老夫子想起童年的某些细节,也可能是荸荠有着吉祥之意,让自己的课好起来。总之是高老夫子的一种臆想。再说周作人所写的《甘蔗荸荠》一文发表后,自觉属于“标题党”,认为是“犯规矩的”,便又重写了一篇《关于荸荠》来弥补遗憾,在这篇短文中,周作人说:“荸荠这名字不知道怎么讲,倒也算了,英国叫水栗子,日本叫做黑慈姑,虽有意义,却很有侉气,可以想见是不懂得吃这东西的。荸荠自然最好是生吃,嫩的皮色黑中带红,漆器中有一种名叫荸荠红的颜色,正比得恰好。这种荸荠吃起来顶好,说它怎么甜并不见得,但自有特殊的质朴新鲜的味道,与浓厚的珍果正是别一路的。乡下有时也煮了吃,与竹叶和甘蔗的节同煮,给小孩子吃了说可以清火,那汤甜美好吃,荸荠熟了只是容易剥皮,吃起来实在没有什么滋味了。用荸荠做菜做点心,凡是煮过了的,大抵都没有什么好吃,虽然切了片像藕片似的用糖醋渍了吃,还是没啥。”周作人写到这里,还记得一种更小的荸荠:“此外有一种海荸荠,大概是海边植物的种子,形如小慈姑,大如花生仁,街上叫卖,一文钱一把,吃来甜中带咸,小孩们很是喜欢。甲午前后,杭州有过一家稻香村似的店,名曰野荸荠,不知何所取义,难道就是说的海荸荠么?”其实乡间小河浅滩上或洼地里,确实有这种野荸荠。至此,周作人都没有说到像鲁迅家窗外铁丝上挂在篮子里风干的荸荠。

  不过,在《湿蜜饯》一文中,对于荸荠不能做蜜饯,周作人拿它和甘蔗做了对比,表示遗憾之余,对能切片糖渍略感欣慰:“甘蔗真是果中英雄,除生吃外只可榨汁煎汤,制成宝贵的糖,却不能做蜜饯制罐头,荸荠还可切片糖渍,比起来也还不如了。”行文至此,又唤起笔者对鲁迅家窗外铁丝上那些小提盒、铁丝笼的想象,很馋那里面晒着的风干荸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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