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5月13日至6月7日,我国近代教育先驱、“南开校父”严修(1860—1929)由陶孟和陪同,到南方考察教育。其间,6月1日,严先生与已在上海的张伯苓等人赴无锡,参观了无锡第一市立初等小学校、县立第一高等小学校、私立竞志女子师范学校,由此结识了竞志女学校的创办人侯鸿鉴。
侯鸿鉴(1872—1961),字保三,江苏无锡才子,近代著名教育家。1902年留学日本弘文学院,学习师范教育,拓宽了视野。1905年2月,他租赁表兄廉泉(号南湖)的住宅,创办了无锡私立竞志女学校,开地方“女教之先声”。后逐步完成幼稚园、小学、中学、师范等学级的设置。1912年,师范部正式更名为无锡私立竞志女子师范学校。
严修了解到侯鸿鉴私资办学的经历后,欣赏、佩服不已。他在日记中写道:“往竞志女子师范学校,长晤校长侯保三鸿鉴,多年著名之教育家也……侯君以独立为之,十年之间,百端困苦,卒不少懈。岁捐数千金以为常,乃并其应得之俸给、润资悉投入之;不足则募捐,不足则举债……可谓急公兴学有毅力者矣。”
回津后,严修在给侯鸿鉴的致谢函中,表达了为学校捐款的意愿。他说:“观光珂里,得接光风,指导之勤,款待之周,莫名纫感。”他由衷称赞侯君办学的功绩,曰:“尤快意者,得见贵乡教育实业粲然之迹焉。台端历年设施规画(划)之劳,求诸吾国,其殆无伦匹。而竞志一校,以一人坚苦之力,搘拄阅十余年,尤足使廉顽立懦,私心倾倒,不可以言语形容也。”严先生表示“不揣绵薄,拟致助银圆叁百”,聊表敬意。经侯鸿鉴应允后,赞助款由天津中国银行转汇给竞志女学校。回津后的严修也向同仁谈了南行考察观感,认为“南通、无锡两县之教育为江苏冠,南通以张季直之师范为优,无锡以侯保三之竞志为优”。严先生的观感,引起天津教育界的重视。1915年6月25日,严先生便代劝学所致函侯鸿鉴,邀请他来津讲学。信中说:“敝县学界仰慕斗山,恒以不得亲聆教益为憾。本年暑假中,本埠劝学所开夏期讲习会,意欲求春风,辄属代为请示”,希望侯君讲述十年办学的经验、理念与感受,传授具体而微的经验,藉以推动天津平民教育、义务教育的尽快普及。得到侯君的“慨允”后,劝学所又寄去敦请专函及川资。
当年8月13日至27日,教育部在北京召开全国师范学校校长会议。严修与侯鸿鉴商妥,借其晋京参会之机,到津为劝学所主讲席。8月1日下午,侯鸿鉴夫妇抵达天津新站,严先生与劝学所视学邓澄波(名庆澜)等前往迎接,并安排他们下榻老春安栈。次日一早,严先生即去为侯夫人晋京送行,同时,接侯君移寓南开学校,开启讲学生活。从8月2日至10日,侯君共讲课八次,除首次是下午演说两小时外,其余均为每日上午讲课三小时。听讲者约三百人,均为男女小学、中学以及师范学校的教职员。其中8日是星期天,停课一日。11日,侯君与听课人员开茶话会,有问答、有演说,互动两小时,讲习会得以圆满结业。当晚,严先生宴请侯君,感谢他讲学的认真与辛劳。
侯鸿鉴讲学期间,严修全程出席听讲,表现出对侯君的尊重,同时,也从中吸纳有益的办学经验。侯鸿鉴的讲稿被结集为《侯先生讲义录》,华芷舲为其撰写的序言,也是经过严先生修改、润色后定稿的。1915年末,劝学所将印制好的《侯先生讲义录》给侯鸿鉴寄去数十份,以便他“转赠同好”。
侯鸿鉴在津期间,受到天津众教育名家的热情款待。如8月2日,劝学所在青年会设午宴为其接风洗尘,严修、张伯苓、林墨卿、李琴湘、张星六作陪,饭后同到南开学校听其演说。6日晚,严先生与张伯苓、张星六在青年会宴请侯君。7日中午,林墨卿在真素楼宴请侯君,严修、张星六、华芷舲作陪,饭后一同陪侯君参观第一师范学校及商品陈列馆。7日晚,天津县教育科在青年会宴请侯君,严修作陪。8日晚,北洋大学前总教习、开滦煤矿协理王少泉(名劭廉)、温支英(名世霖)、李琴湘、华芷舲、邓澄波等八人在富贵楼宴请侯君,严修亦作陪,饭后“陪侯君往东宣讲所观电影,十二钟归”。
侯鸿鉴在津期间,严修还安排他参观了自家的私立女小学及蒙养园,也参观了天津第一师范学校附属小学社会教育办事处、私立第一小学、模范小学、露天学校以及北洋大学等。8月12日傍晚,严先生与邓澄波、王显华陪同侯鸿鉴在种植园(今北宁公园)泛舟游览、赏景观光,摄影师“于桥上为拍一照焉”(严修语),留下了纪念。这张百余年前拍摄的照片,定格了两位著名教育家真挚的友情。
同年8月13日早上,严修到新站,为侯鸿鉴晋京送行。参加讲习会的男女教员来送行者上百人。8月25日下午,严先生再次“往新站迎侯保三”。侯君提前结束会议,由津转车回南,严先生“候伊登津浦车开行乃归”。侯鸿鉴在天津受到了热情隆重的接待与款待。
严修“品学博大精深,所交游亦最广,故凡从先生游者,无不有书札往还”(陈宝泉语)。严修与侯鸿鉴之间的信任与友谊,不仅体现在书信往还不断,而且,严先生做到了对侯君有求必应。如1915年8月17日,严先生为其题写六寸见方的“真实劳苦”四字横额及其注语:“毋自欺者真也,不蹈虚者实也,一息不懈者劳也,卧薪尝胆者苦也。”这是1910年11月侯君为竞志女学校拟定的教义。其中,严先生也题写了跋语。严修是近代天津四大书法家之一,这幅珍贵的墨宝,不知尚存世间否。
随后的9月23日,严修再次为侯鸿鉴题写校训封面“勤素朴洁”四字,并题写了跋语:“保三侯先生既以‘真实劳苦’四字属(嘱)余题横额,复以‘勤素朴洁’四字属(嘱)余题书,前者律一身,后者利一校,二者实互相发明,质言之,皆吾国人大多数之所短也。凡我同志,愿共勉焉。乙卯旧中秋日严修敬识。”他还在信中谦逊地写道:“属(嘱)题书耑,连写数纸,劣不成字,勉强寄去,尚乞酌用。”
再如1916年1月18日,严修又为侯鸿鉴题写了《竞志女学校十周纪念烬存》封面,并随信寄给他。原来,1915年初竞志女学校建校十周年之际,学校曾将办学资料汇编成《十周纪念刊》四册,交付上海文明书局出版,不承想因设备漏电,文稿竟被焚毁。后经侯君重新搜集资料,编为《竞志女学校十周纪念烬存》一册,于1916年4月由中华书局出版。严先生的题签,不仅为纪念册增光,也彰显了他对竞志女学校的厚爱。
严、侯二人的书信往还持续了十多年。1924年,侯鸿鉴独自环球旅行,考察欧美教育,历时157天,行程9万里。回国后,他将旅行日记整理成《寰球旅行记》,1925年10月由竞志女学校出版。1926年4月,严修收到赠书后“惊异莫名”,用三天时间“自首至尾敬读一过”,并在致谢函中评价:“数十年之阅历,证以数阅月之见闻,九万里之经行,付诸十万言之记载,观察之密,访问之勤,山川之美,高评之富,令人有观止之叹。”严先生对于朋友,确实做到了“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侯鸿鉴终其一生矢志兴办女学,发展新式教育,藉以改善女子的文化认知与社会地位,并靠女子的觉醒、自立、明智改良旧式家庭。他创办的无锡私立竞志女学校(现无锡市东林中学)历经风雨,成为我国教育史上的百年名校。严修对侯鸿鉴的称赏与支持,也在中国教育史上留下了一段逸闻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