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她常跟祖父去放驴。驴在地里吃草，她便窝在祖父怀里抬头看云。

　　那是个清晨，朝阳穿过浓密的云雾，倾泻在草尖的露珠上。她啃着半块馍，指着天空不断变化的云说：“会不会掉下来一块？我想尝尝。”祖父用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呵呵笑道：“我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听说有人想吃云。你好好盯着那些云，找到属于你的，想要什么它都会满足你。”她揪着祖父的胡须问为啥，祖父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云里住着神仙。”

　　那个清晨，她真的在一朵云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先是一只小兔，她清晰地看到了小兔长长的耳朵和蠕动的三瓣嘴，一会儿又成了一个白胖酥软的大馒头，馒头上还有星星亮点，像撒上的白糖。她兴奋地跳起来要把这些发现告诉祖父，却发现祖父不知何时已俯身在不远处的地里，正专心拔草。祖父的腰深深地弯下去，没有种粮食的荒地杂草丛生，阳光洒下来，草叶上的露珠随祖父的移动而滚落。一阵微风吹过，草尖轻轻摆动，祖父也仿佛跟着一起摇曳起来，距离变得越来越远。

　　忽然，她幼小的心猛然一颤。当她想要告诉祖父说云变成小兔和馒头时，抬头却发现它们早已不知去向了。祖父见一向顽皮的她呆呆站着，便向她招手。后来，每当忆起这一幕，她总觉得有一丝不真实的味道，恍若在梦中。

　　时光在昼夜交替中缓缓流淌，她和祖父放驴看云的惬意，也随祖父的离开戛然而止。祖父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个下午，阳光明媚，她独自坐在邻居家的菜园边泣不成声。恍惚中，祖父的身影也变得朦胧起来，像天上的云一样遥不可及。

　　后来，她一个人悄悄去放驴，还是那块地，还是那头驴。她学着祖父的样子弯腰拔草，一把一把塞进袋里，直到袋子装满再也塞不下。她顺势躺在装满绿草的袋子上，眼前是浅蓝明净的天空和朵朵白云。云，争先恐后向她游来，时而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时而像一只扑闪翅膀的老母鸡。她耳边回响着祖父的一言一笑。母亲一路追寻找到她时，她躺在草袋上一脸笑意，睡得鼾声四起。驴在不远处的田埂下，慢悠悠地啃着青草。

　　看云，渐渐成了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伴随着她一路成长。在云中，她看到更多的是变幻无常。她常常想，天上的那些云就像这人间的事，说变就变，无法掌握，又像这人间的人，说走就走，无法挽留。

　　再抬头时，一片片云在天上默默潜行，俯瞰着芸芸众生。她望着自己头顶那一朵大大的白云，就像一只手拂过她的头，她确信，祖父走后，一定是住在了这朵云里。

　　本版题图 张宇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