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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9月12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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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纳完的鞋垫(图)
——写给母亲
春 晖 题图 张宇尘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母亲离开我已经七年了,书房的抽屉里,珍藏着一双母亲没有纳完的绣花鞋垫,五颜六色的,上面的针线还在,针斜插在鞋垫上。

  母亲兄弟姊妹多,外公外婆养不活,为让母亲活下去,将她送给了湾里一亲戚家抚养,这亲戚后来就成了母亲的养父母。养父姓丁,养母姓刘,膝下无儿无女,便视母亲为己出。湾名北泾湾,湾不远处有野猪湖、王母湖,养父母以打鱼摸虾为生。光绪年间的《孝感县志》,记载孝感古八景之一的“北泾渔歌”,指的就是这里。我的母亲就在这湖边长大。

  父亲兄弟姊妹六人,父亲仅读了一年书,十六岁时,经同宗长辈介绍,到汉口一木器厂学木工,学徒三年,直至出师,微薄的薪水用以补贴家用。他的弟妹,就是我的叔叔、姑妈们都小,父亲是老大,家里有什么事都找他。母亲嫁过来后,曾任大队妇联主任,工作多次受到表扬。

  母亲生下我们兄弟姊妹五人,我行五,最小。大哥出生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后来没有读书,其余几个或多或少读了几年书,其中两个读完高中、两个读完小学,这在当时,在我们这个湾里几乎没有,实在是不容易。记得三哥小学毕业了,不想再读书,母亲让他去学校,三哥不去,硬往外跑,母亲跟着撵了好几里路。我考高中时,上县城一中差一些分数,湾里有两位在城里工作的同宗,母亲徒步好几里搭车到城里,找到家里央求他们帮忙。

  我读书时,早上都是母亲做好吃的以后,再喊我起床,带到学校的菜,都是母亲头一天准备好的,有时要带一个星期的菜,还有米等,一样一样弄好放在包里。我们一个一个长大成人,母亲又张罗着我们成家立业的事,忙着照看孙子、外孙。我们夫妻要上班,儿子由母亲带,直到儿子上了小学。后来儿子读高中,在校外租房,又请母亲帮忙买菜、做饭、洗衣裳。

  小时候,父亲在武汉上班,家里里里外外靠母亲张罗,吃的、穿的、用的,背的、扛的、挑的。农村包产到户之前,是以队或组为单位,家里劳力少,记得我家总是缺粮户,母亲东挪西借,使我们没有挨饿受冻,还能读书。全家人的衣服都靠母亲织布,从种棉花开始,到施肥、采摘、弹絮、纺纱、织布。在昏暗的油灯下,母亲纺纱,我写作业。纱成之后,经过一系列工序,开始上织布机,双手滑动梭子,双脚上下踩动踏板,一梭子、一梭子地织,一尺一尺的布出来,给我们做成衣服。

  鞋子是纳的,将补到不能再补的旧衣服,撕成碎布条,米汤当糨糊,在大晴的日子里,把布条用糨糊连在一起,粘贴在一门板上,在太阳下大晒,布条一层层用糨糊粘住,增加厚度,之后晒干,这个过程名“袼褙”,我们称为“褙袼子”,这就是做鞋底、鞋帮的料。纳鞋底时,母亲用锥子在鞋底上穿孔,用线绳拉紧,反复穿孔,反复拉线绳,时不时将锥子在头发上划拉几下。我至今仍留着一双母亲亲手做的棉靴,密密缝的千层底,一针一线,灯芯绒的靴面,千层底下面,又请皮匠钉上胶底,用的是废弃的车轮胎,这样的千层底不会磨损,温暖而舒适。

  而今,灯芯绒靴面颜色早已褪去,但我似乎还能感觉到母亲的体温。一次,与表妹聊天,她说以前也穿过几双母亲给她做的棉靴,如今她还会做漂亮的虎头鞋,虎头中间绣个“王”字,以求辟邪壮胆驱病保平安。

  我读书的生活费,都是母亲想办法去筹,喂鸡、养猪,为卖小香葱,需要先挖回择好洗净,第二天再用箢箕将葱挑到集镇上。母亲一双小脚,凌晨两点钟左右就要起床,将近五公里的路程,挑担步行去赶集,运气好都卖完能挣两块钱,不凑巧,有时都开不了张,原封不动又挑回来。种菜的菜地,大多是母亲一锄头、一锹在田埂边、塘边、坡地开的荒。

  养外公去世后,母亲把养外婆接到家里奉养,直至终老,葬在我们这里。母亲每年给养外公外婆焚香烧纸祭奠,养外公的坟墓,做大堤时没了。每次祭奠时,母亲总是嘱咐养外婆分一些给养外公,还嘱咐她要保佑我们这些外孙,并让我们记得每年都要上坟祭奠。

  刚参加工作时,我穿的是一套母亲做的蓝色衣服,虽已明显小了,却仍然穿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我们各自成家后,需要的棉絮仍是母亲种棉花加工的,给我的几床我一直用到现在。

  母亲晚年时,父亲不在了,她又摔伤了腿,走路只能靠拐杖或轮椅。她仍然买谷买米,喂鸡、做豆丝,到了年末岁尾分给我们。母亲坚持自己动手做饭、洗衣,还给儿孙们纳鞋垫,一双又一双。我留下的鞋垫,就是她最后一次大病时,没有来得及纳完的。家门口,父亲亲手植了两株树,一株桂花树,一株香樟树,枝繁叶茂,已叠叠嶂嶂,亭亭如盖,树干粗大。母亲常在树下戴着老花镜纳鞋垫,中指上戴着顶针,我们称为“抵指儿”,上面布满密密的凹形小坑,针尾顶在顶针上,一则手好发力,二则保护手指防受伤,旁边的矮凳上放着针线包。

  母亲最后一次大病,自知情况不好,坚决要求出院回家,说我们这样守着她,影响各自的生活和工作。最后几天,她始终清醒,不让我们再给她打针、喂药,并嘱咐丧事按湾里规矩办,不要浪费。最后的时刻,她想到的仍是我们这些儿女。

  清理母亲遗物时,我看到有两页纸,是从笔记本上撕下的:一写“胡春晖 方家咀村四组 全家求平安”,一写“胡棱 游家院子二组 求婚姻”(棱是三哥的儿子),都是母亲请人写的。她晚年时每年都会去上香,祈求我们平安,祈求孙子考上大学、结良缘。

  母亲长眠之地,是一块她生前劳作的菜地。这块菜地里,我记得种过棉花,还有各种蔬菜。我陪着母亲浇过水、施过肥、松过土、盖过膜、除过草、扎过架、摘过果……如今,每当站在母亲的坟墓旁,我就会想起往昔和她一起劳作的时光,母亲或站或坐的身影,深深刻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今年大年初一,我驱车回老家,屋仍在,桂花树、香樟树仍在,倚在门前盼儿归的母亲,却再也见不到了。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以往每次回家,我都是盖母亲洗晒好、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被褥,住清理得干净整洁的房间,吃香喷可口的饭菜……沿着母亲走过千万次的田间小路,我来到母亲坟前,路边的小草荣了又枯,枯了再荣;野花开了又谢,谢了再开。而我知道,无论怎样的失声痛哭,也再唤不回我的母亲。

  母亲,前几日下了少见的冻雨,气温冷得出奇,父亲给您添了被褥、灌了暖水壶了吗?儿子在您面前,您想嘱咐什么呢?我到城里安家了,您最小的孙子也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几年了,您该高兴得合不拢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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