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9月30日是我结婚的日子,我收到了冯星伯等几位老一辈书画家的合笔之作,冯先生用小篆书写“鸳鸯华苹”,恭贺“伉俪结褵之喜”。我与冯星伯先生相识大约就是在这个时期。冯先生是当代书印大家,1912年出生于天津一个书香门第,1987年离世。先生住在粮店后街吉家胡同,距李叔同故居不远,高台阶,大门楼,冯先生的家在庭院深处的一座正房内,为了出入方便,后墙还开了个小门。那时我常去探望他,了解他的艺术生平,先生也曾向我谈及他早年治印的一些情况:“幼从津门张君寿先生求教篆刻艺术,为《语石》著者叶昌炽先生的派系传人,刻印以秦汉入手,并参酌王石经精神,从平正而险绝,转学吴让之,继之以赵之谦,最后吸取吴昌硕,博采众长而能推陈出新。”
冯先生博学多才,涉猎广泛,他有一方印“只要愿意学习就一定能够学好”,恰恰是他的自我写照。他喜好绘画、皮黄、摄影、刻竹和收藏,诗作得也相当不错。他曾将他写的两首诗寄给我说:“客岁治印之余,戊午元日曾赋诗五绝二首。今录奉用秀同志郢正。”前有序云:“余嗜篆刻五十余年,虽未能似缶庐老人终日弄石,亦未能如白石老人室地尽湿,但还有些坚持不懈,乐此不疲。唯因驽缓少成,毫无成就。戊午元日赋得五绝二首,以抒心怀。”
冯先生的书法,楷行篆隶无所不精,而犹以篆隶见重。他主张“书合南北”,碑帖并重,兼收并蓄。所书大篆娴熟练达,笔到意到,开张合度,行笔稳健,力透纸背,墨聚势蓄,重而不浊,古意十足。治印奉行“书以印入,印以书出”,将篆刻与书法熔为一炉,由平正到险绝,挺劲中见活泼,刚柔相济,神味隽永,别出新意,吴玉如先生赞誉他为“铁笔专家”。从事艺术创作的同时,他著书立说,写了大量论文,著有《文字起源和篆刻艺术》《论唐代几位书家》《玺印名言丛辑》等。
其“书贵书卷气”“印贵金石气”“章法应跌逸多姿”“甲骨契刻,刀法犀利尖锐为上”等论说,亦不失为高论。先生对治印之道颇多见地。他曾说:“以六十年经验积累,我的体会,从秦汉起步是篆刻的不二法门。否则即使取得一点成绩恐怕也是虚有其表,等醒悟过来必然懊悔走了弯路,再想改辕易辙就困难得多了。”又说“无论用哪类文字入印,在书体形态上要多用形象思维,才能恰到好处”。这些深刻的感悟、精辟的见解直可为今之印界奉为圭臬。
冯先生认为:“治印一定要理通,既要合乎规矩法度又要有所开拓进取。如古玺和汉印之别,封泥和元押之差,朱白文的不同形式虽然入古出新,但是施展个性必须追踪到渊源出处,即孙过庭所说的‘违而不犯,合而不同’论。二要力遒,即点画饱满气足,印文点画细不瘦弱,肥不臃肿,方显示出力,或直接的力或含蓄的力,无力则病也。三要形美,指造型优美。局部对一个字而整体却统观全部,包括印边的处理,文字结构要美,字与字之间大小、疏密、平正、险绝合理得当。小印收敛,大印放纵,要有立体感。出自自然之态为上乘。四要韵胜,即气韵生动,不温不火,不怪不燥,才是娴静和谐的传神佳作。”
清代篆刻家、书画家冯承辉《印学管见》有云:“凡一印在手不可即镌,须凝思细想。精神表然奏刀,如风雨骤至,有不可遏之概。操刀宜直不宜横,横则嫩而无神,落笔欲其重,如画家所谓‘金刚杵’‘屋漏痕’。”根据多年经验,冯星伯先生认为冯承辉所言乃治印妙语。冯先生说:“笔下不难风秀,难于古朴中仍带风秀;结字不难整齐,难于疏落中有整齐;运笔不难有锋芒,难于光洁中仍有锋芒;竖画不难于直,难于似直而曲,似曲而直。”先生还说:“治印书法为先,章法次之。刀之于石,犹笔之于纸,纸上用墨淋漓,石上用刀则游刃有余”。
先生与溥心畬、商承祚等多有交往,早在上个世纪已声名远播。许麟庐老人曾著文云:“我和冯星伯先生在天津是同窗好友,想起当年一起去溥儒先生处请教书画艺事的情景如在眼前。我们往还甚密,情同手足,经常切磋交流技艺,收获良多。80年代初,他到北京来看我,在舍下小酌,推心置腹,不胜感慨。”他和王学仲等人在天津举办了规模盛大的书法篆刻讲座班,培养了一大批艺术新秀。2012年是冯星伯诞辰100周年,《冯星伯书法篆刻集》面世,我特撰一文,叹曰:“其实在天津,听过先生讲课的人不计其数。很多后来在艺术上取得成就的著名书法家、篆刻家都以曾经是冯先生的学生而感到荣幸。”
章用秀先生的系列文章“津门名家谈艺录”至此刊发完毕,从下期开始,本专栏将连续刊发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人员的系列文章“津派文化谭”。 ——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