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泉州等地开展“簪花围”业务,按游客意愿,给少女少妇们插满一头鲜花,再备上几套古装或当地少数民族女装,供游客拍照,一下子就火了。一年之内,一条街上做此生意的商家,竟然由十几家扩展为两百多家。头上插满花的人都喜气洋洋,因为今日的花冠已不同于以前的花冠,现在流行插成扇形。过去常是一个窄窄的花环,如今真是气魄大了,因此当地人称之为“簪花围”。更有影响力的是,当下一些女艺人也在公开场合插戴“簪花围”亮相,顿时火出圈。
说起来,古代中国人就讲究头上簪花。李白《宫中行乐词八首》诗中写年幼宫女“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山花插宝髻,石竹绣罗衣”。唐代曾流行高发髻,一般是其上插花钿、金雀、玉蝉、钗簪、金玉花枝等珠宝饰物,而诗中这位宫女却在发髻上插满了天然的山花,映衬出她的娇憨与天真。宫中尚且插戴鲜花,可以想象当时的人们多么喜欢头上戴花。
温庭筠在《南歌子·扑蕊添黄子》词中写:“扑蕊添黄子,呵花满翠鬟。”说的是女子精心描画额黄,将金黄色的花蕊补添于额间,使妆容更加美丽动人。同时,轻轻呵去花上的露珠,再戴在自己的环形发式翠鬟上。这里有个“满”字,看来也是将花插满头了。
李清照在《减字花木兰·卖花担上》一词中,通过描述女子头戴鲜花,栩栩如生地刻画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心愿与心态。词人写道,春天的早晨,女子在“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含苞待放的鲜花上还挂着朝霞晨露。花朵那艳丽的色彩、沁人的清香,不禁使女子联想到,会不会郎君觉得花比人美呢?“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于是,她把花斜插在鬓边,倒是要让郎君比比看,到底是人美还是花美。“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瞬间描绘出一个活泼调皮的年轻女子,还有那袅袅娜娜,绽放于乌发云鬓上的美丽花朵,人与花交相辉映,愈加鲜活与俊美。簪花是习俗,更是幸福生活中的一抹亮色。
古人不仅戴花,也戴植物果实,这也是一种对大自然的热爱,比如戴杏,在中国人的谐音文化中,幸福的“幸”与“杏”同音。晁冲之《感皇恩·寒食不多时》词中就写一位妇人思念出门在外的丈夫,她晨起梳妆,猛地看到春意盎然,杏花盛开,禁不住“笑摘双杏子,连枝戴”,表达了一种期盼、一种寄托,愿双杏带来佳音。
古诗中记录下古代妇女的簪花习俗与微妙心态,读起来总觉得那些场景生动无比,仿佛近在眼前。谢逸《蝶恋花·豆蔻梢头春色浅》中写豆蔻年华的少女“拢鬓步摇青玉碾。缺样花枝,叶叶蜂儿颤”;晏殊《玉堂春》里写踏青女子采花的喜悦情景,“女伴相携,共绕林间路,折得樱桃插髻红”;李清照在《菩萨蛮·风柔日薄春犹早》里写下自己的思乡情,先是“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可是,“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笔触委婉、细腻,情深意切,不经意地记录下时人簪花的日常表现及寓意;卢挚《蟾宫曲·寒食新野道中》则通过“桑柘外秋千女儿,髻双鸦斜插花枝”的散曲句子,刻画出那一份人与自然的和谐之象。
中国人簪花的形象,还在古画和古陶塑上完整地保留下来。四川成都永丰东汉墓出土的女性陶俑,头上有好几朵盛开的立体的“花”。唐代周昉《簪花仕女图》,画上的女性穿着大袖纱罗衫、长裙,佩披帛,高大的发髻上插戴着硕大的花朵。这是鲜花还是绢花?多少年来,人们对此争论不休,其说不一。不过若从新疆阿斯塔那墓群187号唐墓出土的成束的绢花来看,当年绢花工艺已好生了得。保存较好的一束是以树枝做枝干,再以染成各种颜色的绢和纸剪成花叶,花蕊则用白色丝线或深色棕丝(传说用马尾),花朵需要撑挺起来的部分经过上浆,最后粘牢捆扎而成。千余年后的今天,再看实物花色依然鲜艳如新,生机盎然,让我们不得不惊叹,唐代的绢花工艺水平竟如此精妙绝伦!
宋代女子沿用唐代簪花习俗,讲究把桃、杏、荷、菊合插于一个冠上,谓之“一年景”。这肯定是绢花所为,而且男女都戴,从《历代帝后像》上就能清楚看到。明代唐寅也曾画《簪花仕女图》,另有《孟蜀宫妓图》,画中的女性都有簪花装饰。清末年画盛行,天津杨柳青年画上的女子大多有簪花;再看满族女子的二把头和大拉翅,上面插的大朵花可以很大,同时也有大大小小的压鬓花,参差错落。如今在京剧舞台上依然可以看到簪花的具体效果,如京剧《红鬃烈马》中的代战公主和《四郎探母》里的铁镜公主,都在头上簪一朵特大的绢花,并衬以小花。直至近代,妇女头上戴鲜花的现象仍然非常普遍。
我小时候正值上世纪50年代,常见妇女们头上或胸前佩戴鲜花。走街串巷的卖花人颈项前有一宽带,系住胸前平托的方木盘,盘上铺着绿丝绒,绒上摆着雪白的茉莉花蕾,还有红色的小花,随着一声声吆喝,女人们都走出来围住小贩,购买心仪的花儿。我外祖母当年正及花甲之年,常从自家花盆里折一枝花插在盘髻里,那场景挺温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