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一同长大的邻居打电话说,家乡的麦子就要开镰收割了,工作不忙时,回老家再体验一下家乡的麦收。记忆中,家乡的麦收是一年四季中最忙碌的,也是最快乐的。忙碌和快乐是一体的,忙碌中收获快乐,快乐中甘于忙碌。我在老家待过很多年,对家乡的一切还是非常了解的。
六月的冀中平原,一望无垠的麦田泛着金色,布谷鸟“咕咕、咕咕”飞过,告诉人们麦子该收割了、该收割了。收麦是要赶时间的,要与天气赛跑,宁可自己天天在太阳底下暴晒,也不愿赶上下雨。麦没收完,赶上雨,到手的收成就泡汤了,半年多的辛勤耕作就白费了,正所谓“虎口夺食”。因此,遇到好天,也就是太阳高悬的天气,即便再苦、再累也要坚持着把麦子收好。
早上天气稍稍凉快些,正是割麦的好时候。黎明时分,公鸡还没有打鸣,农家开门声已是此起彼伏,起床、磨镰、套车……下地的准备工作一气呵成。天刚蒙蒙亮,麦田里已满是割麦的人,他们的腰身统一弯成了地平线,一只手紧紧抓着麦秆,一只手握着镰刀,伴随着嚓嚓嚓的声音,一垄一垄的麦子被整齐地割下,然后打成捆。麦收时的天气就是这样,时间不到中午,高温和高湿接踵而来,汗水从脸上、背上流过,人们全然不顾,最多用手背或随身携带的毛巾简单地擦拭一下,顺便直直腰,看看前边还有多少活,嘴里不时嘟囔几句,是对丰收的自言自语。说实在的,割麦子这农活是最遭罪的,没有点耐力的人是顶不住的,一两亩地一天割下来,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腰疼得让人龇牙咧嘴。
临近中午,看看天,日头高照,人们不愿放弃宝贵的收割时间,饭是不能回家现做现吃了,一家一家人围拢坐在地头的树荫下面,拿出早上从家里带来的馒头或玉米饼子,简单啃上几口,就上一两根大葱,渴了喝几口井水,家庭条件好一点的,有家人送来油条和面汤。总之,就是想多争取时间、多干活,天气不等人,麦子入库才能为安。
麦子收割下来,只是麦收的第一步。这时,牛车、马车就派上用场了,那时的麦收完全是靠人工,全村还没有一辆拖拉机。麦田里,打成捆的麦子站立着,像极了一个个整装待发的士兵,一辆辆牛车、马车穿梭不停,麦捆被装到车上,一捆接一捆。眨眼间,小小的平板车码得像小山一样,大人们坐在高高的麦垛车上,把鞭子甩得那叫一个响亮。
麦子拉到打麦场上,便开始摊开让太阳暴晒,光着膀子的男人,不时用麦杈翻腾麦穗,确保所有麦子都经过充分日晒。午后的太阳最毒、最刺眼,也是晒场的最好时机,男人们依然是顾不上吃饭,不停地在麦场上穿行劳作,黢黑发亮的脊背在阳光下投射出伛偻的影子,黢黑、金黄成为那个六月的主色调。
麦子晒得差不多了,开始“打场”了,牛、马又要上场了,一个个巨大的碌碡在牛和马的拉动下,在麦场上一圈圈地转来转去,麦粒随着从秸秆上滚落。男人们用木杈子挑开一层层的秸秆,将金灿灿的麦粒铺满麦场。傍晚时分,微风吹来,正是“扬场”的好时机,男人们用木锨把成堆的麦粒抛向天空,划出一道道优雅的金色弧线,麦芒、麦糠随风飘远,金黄金黄的麦粒垂直落下,随之便堆成了小山。这时,人们总算可以喘口气了,房前屋后,麦粒再日晒五六天,就可以颗粒归仓了。此时,麦场上角色变换,剩下的麦秆堆成垛,成为我们那一代孩子的蹦蹦床和捉迷藏的好地方。
时代在发展,现在的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麦收已不再是原始的人工割麦、打麦,而是联合收割机开到地头,以往一家五六口人干十多天的活,收割机两三个小时就轻松搞定。走在麦田里,昔日猫着腰割麦的人们不见了,平坦的打麦场不见了,拉着车的牛、马不见了,那些司空见惯的农具也不见了,但麦收依然是乡村六月最美的场景。
我的几个姐姐,现在依然在农村过着农耕生活,夏收小麦,秋收玉米,自给自足。问她们为什么不离开那片土地,她们有自己朴素的道理,孩子们在城里上班,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种上几亩地,除去自己吃的,再卖一点,为国家粮食供应作点贡献,也为孩子们补贴一点。说是这样说,我知道她们是舍不得离开故土,她们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就像我当年离开家乡去求学一样难以割舍。这里有童年,这里有梦想,这里是祖祖辈辈栖息的地方。
尽管我离开农村多年,但由于工作需要,我对农村的情况依然熟悉。在农村辛勤耕种的人们,真的有担当,有家国情怀,我老家的邻居种了十亩小麦,按一亩地收一千斤小麦计算,每斤小麦卖一元二角,总收入一万两千元,剔除种子、化肥、收割机租金,以及浇地的水费和电费等,剩下的不过两三千元,这还不算自己劳作的工费。虽收益不多,但家乡人依然执着坚守,他们是最值得尊重的人,他们是最可爱的人,他们就像一株株饱满的麦穗一样,默默地挺起了共和国粮食安全的脊梁,确保老百姓的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