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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4月18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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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 鹉(图)
赵 峰 题图 张宇尘

  儿子做电视节目,买了只鹦鹉做道具,片子做完却不知如何安顿它,索性带回家,往画案上一搁,一副不容商量的架势:您看着办吧!面对突然飞临的鹦鹉,我踌躇片刻,一时竟不好抉择。几年前,我曾短暂养过鸟,是一对珍珠鸟,雪白雪白的,体形精致如珍珠,看一眼就心生爱怜。我是个糙人,打发自己随便一口饭、一件衣就能对付。鸟娇嗔、难缠,我担心伺候不好。趁着鸟没待几天,就赶紧送了朋友。若是待久了,恐怕就舍不得了。

  儿子强推给我的是只玫瑰鹦鹉,原产澳洲,在街巷、公园、鸟市常见,属老移民鸟,但尚未本土化。玫瑰鹦鹉花色繁多,黑色、黑白色、红色、黄色的都有,但统称为玫瑰鹦鹉,似乎不大严谨。我家的这只是彩色的,整体基调以绿为主,喙却艳丽如玫瑰,脖子上色彩多种,是红黄绿交织的过渡色。这过渡色中也有玫瑰红,是只名副其实的玫瑰鹦鹉。

  鹦鹉刚进家那些天,可能是因为陌生,尤其惶恐不安。在笼子里翻江倒海般地跳来翻去,却总也找不到最合适的姿势。镶一圈白边的黑眼珠叽里咕噜地转,好像不测随时就要来到,人一靠近跟前,就更是末日般惊慌失措地四下乱躲,笼子被撞得砰砰作响,真为它提心吊胆,生怕脑震荡了。

  一周之后,这鹦鹉才渐渐地安静下来。

  鹦鹉挑食,只吃带皮的黍子。它很享受嗑瓜子的过程,郑重其事地低头叼上一口,在嘴里轻轻一旋,脑袋潇洒地一甩,皮就飘落到笼子底下。进食过程,像是虚拟表演。看它有滋有味地咀嚼、吞咽,吃相生动。但若喂它大米、小米、馒头、面包,还有水果,它看都不看。从市场带回一斤专用鸟食,很快便吃光了,后来就一直在网上给它购口粮。鹦鹉的做派更像纨绔子弟,典型的败家子,吃一个丢俩儿,挥霍惊人,鸟笼子下面每天都是厚厚的一层洒落的鸟食。

  鹦鹉也特讲究,水槽里的水只喝一点,其他用来梳洗。睁开眼第一桩事,就是梳妆,像个大小姐。它掰着脚丫子蘸满水,挠完翅子、后背,再挠脑袋,先洗后梳。看它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跷着脚挠头的情景,有几分滑稽。鸟给人看的,永远都是溜光水滑的羽毛,一副盛装模样。如有一根翘起的羽毛,也要用嘴撕下来,毫不客气地丢到垃圾中,像品牌衣装,不允许一根线头在外面露着。

  一个月后,鹦鹉和我们一家人都熟识了,每次喂食、添水,它都翘首以待,眼里没了怯意和敌意。有一天,我在沙发上看书,它那一声无拘无束的鸣叫,令我大吃一惊,婉转、悠扬、高亢、明亮,连翻几个高儿,鸣叫依旧圆润轻松,这等音色世间难寻!痴迷皮黄却天分很低的我,一下就生出几分嫉妒来。在山林、在旷野,我都听到过鸟鸣,现在想那是最奢侈的音乐盛宴,胜过所有的殿堂交响。一度为儿子带回鹦鹉时自己的摇摆不定而懊悔,差点就和金嗓子失之交臂。京剧花脸大家金少山先生声震屋瓦的高音,尤其是《锁五龙》里的那句:我为你花费多少财!连翻高音,据说就是受他家“红子”鸟的启发。

  读中学时,暑假跟舅舅在天津小住,经常光顾鸟市。满街八哥、黄鹂、红子、百灵、鹦鹉。舅舅养的就是红子鸟,灰不溜秋,叫声琐碎,起初我并没听出好来。舅舅迷马连良先生,没事时爱哼上几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下班后,他带我去铁道边的菜地里捉蛐蛐。那时的新开路华兴街,走不远就是郊区了,过了铁道就是庄稼地。头一天在地上放个席筒,翌日一早过来,叫了一夜的蛐蛐,纷纷躲进席筒补觉,用布盖上那筒口儿就全部擒获。背到鸟市,然后用报纸卷个圆锥形筒子,一包一包地出售。上世纪80年代的市场欣欣向荣,玩鸟、养鱼的人很多。

  大约半年多时间,鹦鹉的脾气竟变得非常坏,横在笼子中间的杆儿抽掉了,吊环也扔下来,笼子里一片狼藉。鹦鹉狂躁起来,大有拆梁毁屋的架势。它还盯着喂食的人,分外眼红如仇敌,寻到机会就啄,我的手被它啄破了两次。后来我尽量减少近距离接触,怕它冷不防地进行报复。刚来家那会儿,母亲没事就爱拿个小棍儿逗它玩,它也是心花怒放,十分配合。此一时,彼一时,鹦鹉喜怒无常,无法预料它今后还会咋样。

  有两次清理鸟笼垃圾,一时疏忽,鹦鹉飞了出来。天地突然变大了,它一会儿钻到画案下,一会儿又飞到窗帘杆上,还想着逐一到每个房间去巡视,简直开心坏了。一家人忙不迭地抓鸟,用尽各种手段,我急出了一身汗。后来的一次我就干脆不抓,让它玩够了再说。母亲不同意,生怕哪扇窗户没关好,让它飞跑了。终于,在它飞上电视低柜时,我用衣服一下子包住了它。这次还顺便给它做了个小手术,剪去了一些过长的喙。

  它一声不吭的那些日子,家里也沉寂起来。循环往复的单调,动辄得咎般的狭小空间,估计是鹦鹉性情不定的缘由。它喜欢歌唱,喜欢自由飞翔,它属于天空。窗外,云天上常有小鸟展翅飞过。鹦鹉敏感,对环境要求高,只有满足了一些要件,意之所适了,才会放声而歌。有人教习鹦鹉学舌,使其巧言令色,说些主人喜欢的短语。我不喜欢这样,再说它性格乖僻,也未必乐意遵从人的意志,爱咋叫就让它咋叫吧!

  有一次在北宁公园,见树杈上落着一只鸟,一看就知是家养画眉,好像是受了伤而流落于此。后来有人用衣服捂住它,还在门卫处留了地址,一旦有人寻找就完璧归赵。可还没走出大门,它便冷不防地飞走了,看着那只飞得有些踉跄的画眉,我的心里一时变得不可名状。看到它的眼里那样决绝,还有股要死命挣脱的劲儿,就觉得既然毅然抉择,便不需要为它担心。画眉是本土鸟,不像鹦鹉那般乖张,它可以重回树林。

  我家鹦鹉突然间变得疯狂起来,肆无忌惮,是我始料不及的。从惧怕我到攻击我,变着法儿地伤害我也就一年时间。是不是它看穿我不过尔尔,不能奈它何?我哭笑不得,也百思不得其解。早年,有人给孙犁先生编过一个段子,说他养的鸟都怕他。可能是孙先生日常不苟言笑,鸟不敢轻易造次吧。

  在动物园见过不少金刚鹦鹉,体如公鸡,整日跟长舌妇一样,悠闲地嗑着瓜子,用很不动听的声腔,老鸹般不停地絮叨。还有那些被笼养多年,每天都鸣叫着,一副幸福快乐模样的各种鸟。我的玫瑰鹦鹉,是只不合时宜的鸟。

  也许它厌倦了饭来张口,想寻求一种自主的新生活。怎么处置它,我踌躇再三。它整日不可言状,我不忍看。驼走大漠,雁排长空。现在,我终于释然了,也不再纠结,任由它去吧!它的选择哪怕坎坷,甚至是不归路,它自己都可以面对,理当尊重。自此,每天开窗时我就故意拉开纱窗,哪天要走就让它飞走吧!家是我的,远方才是你的。

  本版题图  张宇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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