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到香港时,南佳非常不习惯车的驾驶位在右边。每次都会走错边,的士司机摁下车窗,冲她喊:“靓女,不系(是)这边,系(是)那边上车啦。”她便生出尬色。上车也不敢讲话,眼睛佯装盯着车外,却时不时偷瞟计程表,生怕司机调多价格。那时她正在港中大念博士,虽说已在广州待过几年,早已习惯白话与当地饮食,但是到了香港,还是不太适应。导师是在加拿大长大的香港人,一半英语,一半粤语,听得非常吃力,稍不留神,就与导师的思维差之千里。她不气恼,她是联培生,博士第一年在香港,第二年就返回广州接着读,就当是来见世面。
组里每逢周一都要开组会,这天导师有事,十一点不到就散会,师兄好心请大家吃饭,轩尼诗道上甘牌烧鹅,一条龙排得不见底,十一点等至下午一点,饿到前胸贴紧后背,终于拿到位!烧鹅半只,蜜汁叉烧一例,芥菜炒牛肉,一人一杯冻柠乐,嗦到底,露出半杯冰块——原来这家是米其林,难怪这么多人排队。
租的房子在粉岭站附近,靠近深圳。八十平方米的房子,被房东隔成四间,大的一间住着一对情侣,剩下的三间全住着她这样的学生。一张床贴紧三面墙,床尾留出一米宽,放下28寸的旅行箱。床上书桌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吃饭看书写作通通在床上进行。粉岭站再往前,则是罗湖,内地过来的人,大多都会从这里过关。香港回归后,敏锐的人发现代购商机,某大牌的眼霜内地卖五百多块钱,香港只需四百多港币,若赶上打折,还要更低。有利润,就有动力。和南佳同租的一个女生也在做代购生意,每周来回数趟,拖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奶粉护肤品运动鞋装得满满当当。那个女生,好像是叫倩妍。粉岭站是地面车站,香港室内空调劲爆,一旦走出室外,宛若蒸笼,地铁“嗖”一下飞驰过来,热浪袭在脸上,想到一个词“风尘仆仆”。南佳也时常返广州,有时是回学校办事,更多的时候是去见男友。
男友是潮汕人,在广州上班,两个人在一起快三年。南佳跟男友回过几次潮汕。男友是家中独子,带女友回来,大家都很高兴。潮汕靠海,靠海吃海,南佳却不大爱吃海鲜,一大桌子菜,她只吃了几口青菜。男友父亲见状,夹起一块黏糊糊的生蚝掷她碗里:“嫁到我们潮汕,就要学会吃蚝,不吃生不出儿子的。”她愣了一下,一时半刻还没弄懂生蚝与儿子二者之间的逻辑,抬头望男友,目光里带着求助,哪知男友却跟着一帮亲戚起哄:“快吃啦,这个生蚝又肥又大,很好吃的!”她有些生气,当着大家的面,把生蚝扒去骨碟里。大概因这事,两人生出嫌隙,本来男友父母就希望男友找一个潮汕女人,听话、懂事又能持家。她呢,湖南人,还在念书,毕业后去哪?未定,着实不好管理。男友没明讲,她已察觉到细枝末节与往日不同。有天她从广州回香港,赶上台风天,全城大暴雨,浑身上下浇得湿透透,进屋就洗了一个热水澡,不管用,还是发烧了……
倩妍给南佳吃了几粒退烧药,吃完药,南佳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夜里醒来,发现倩妍的门是敞开的,台灯也未关,橘黄色灯光照射在客厅的地板上。南佳望着那一块发亮的地板,视线渐渐模糊起来……还是年轻,出了一身汗,第二天烧就退了。倩妍照顾过她,两个人有了交情。她陪着倩妍去尖沙咀进货,崇光打折力度最大,倩妍办了一张会员卡,购物可以积分,柜姐惯例买大件送小样,不但赚到代购费,还能再把小样转卖出去,又是一笔收入。行李箱装满,再拖去弥敦道喝糖水。重庆大厦里的兰芳园,店面极小,每回都得与不认识的人拼桌。丝袜奶茶搭配传统咖央西多士,甜上加甜。又过了一段时间,南佳结束了在香港的学习,回到了广州。那时南佳二十六岁。
2
二十六岁,不大不小的年龄。往前呢,是一个故事,往后呢,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南佳出生在上世纪80年代末,正处在国内物质逐渐丰裕的过程中,父母都是煤矿员工,父亲开运煤车,母亲在煤矿里的幼儿园做保育员。七岁前,她几乎没有离开过母亲,倒是父亲,一个月难见到几回。
父亲不是当地人,上世纪80年代中期,父亲随着一大车人跨过黄河和长江,来到南方煤矿,认识了母亲,然后有了她。煤矿里很多人都来自北方,平舌翘舌音分得格外清晰,与当地人区别开来。父亲同母亲讲:“我在家时吃饭,你能不能别煮米饭,我吃米饭,胃不舒服。”母亲“嗯”了一声,转身给父亲下面,热腾腾的面条端了上来,父亲把菜汁倒在面条上,拿着筷子搅拌均匀,一大口“哧溜”下肚。过几日,他又要出去跑车,再回家时母亲又忘了煮面条,父亲望着白花花的米饭直叹气。煤矿里的工人俱乐部,父亲不出车时经常过去玩。有时候也会带上南佳,南佳坐在角落里,看见父亲和其他女人跳舞,两个人节奏不一样,女人不小心踩着父亲的脚,父亲不恼,笑眯眯的……返家路上,父亲跟她讲:“佳佳,不要跟你妈说呀。”
她不讲,母亲的心思也不在这个上面。母亲的家在省会,外公外婆曾是长沙市某所中学的老师,若不是因为上一辈的成分问题,外公外婆不会过来这个煤矿里工作,母亲也不会在幼儿园做保育员。后来,外公外婆调回长沙,母亲也想回长沙,当时是有一个机会的,恰好母亲怀孕,机会给了母亲的弟弟。外婆安慰母亲:“你先把崽生下来,日子还长,慢慢来。”母亲天真地信了。等到生完孩子,调动的机会灰飞烟灭,母亲很是气恼,她觉得外公外婆一开始就是想把调动机会给弟弟。孩子出来了,母亲无心思起名,接生的护士说:“要不叫南佳——南方有佳人!”
父亲在舞厅里认识的那个女人在人事处上班,她把父亲调去给领导开小轿车,父亲不用再跑长途,但依然不着家,有时陪领导出去办事,有时骑着二八单车载着那个女人去看电影。女人烫着一头卷发,穿着的确良衬衣和格子裙,她坐在单车后座,双手搂着父亲的腰,两个人有说有笑,完全不顾旁人的目光。傍晚,南佳与母亲往家走,南佳指着单车上父亲的背影说:“姆妈,那个人是——”
“走快点吧,饭都冇煮。”母亲打断南佳,生怕她说出“爸爸”二字,母亲脸上毫无惊讶,甚至连愤怒的成分都没有,仿佛是母亲自己做了一件丢人的事,得赶紧进屋躲起来。矿里分房,按理说父亲应分到一套两室一厅,但是公布那日却没有看见父亲的名字,好几个熟人都在名单上,他们的工龄还没有父亲长。母亲生出疑惑,拎着一袋糖去找领导。那时糖果这类零食很紧俏,除了过年,平常家里难得见到。这袋糖是舅舅从长沙寄来的。
领导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淑玲,有些话我不方便讲。总之,你多说一下你们家国正,本来给领导开车,前途蛮好的。”
母亲的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想辩解几句,最终把已到唇边的话吞了下去。起身,糖也留在领导家。父亲与那个女人的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女人的丈夫还去工会闹过,母亲猜测应该就是这个原因,把本该给父亲的房子分给了他人……
夜里,母亲收拾完家务,就开始整理行李袋,南佳问母亲要去哪儿?母亲答:“明天早上七点的班车去火车站。”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一件平常事。事实上,母亲是在与南佳、与父亲、与这个煤矿,甚至是过去的所有做一个割裂。母亲走了,留下十五岁的南佳。好像也是那个时候,父亲开始酗酒,作为一个司机是不能喝酒的,父亲急于寻找情绪的出口,每日都喝得醉醺醺的。领导颇有不满,借故把父亲调离司机岗位。四十来岁的男人还能做什么?重新下井吗?矿工天不亮就要出门,几十号人挤进罐笼里,“轰隆”一声,罐笼下落,一分钟左右,到达地下800米的矿井深处——这还不是终点,还得再往前走,换乘矿井轨道车后,继续往前走。七点进罐笼,八点到达开工处,七八名工人,负责割煤、运煤,每天八九个小时,一个月到手一两千元。父亲叹了口气。
3
南佳过来广州,也是因为母亲。
不善言辞的母亲竟然以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了这个家,这种行为提醒了南佳,或许她也可以离开这里。父亲没有去做挖煤工,而是拿着买断工龄的钱买了一辆中巴车,专门跑煤矿去市区那条路,也挣钱,但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南佳索性搬去学校住。高三学业紧张,有时一个月才回一趟家。南佳回家那日,父亲会早点收车,去菜市场买一条猪大肠,拿米糠洗净,切成小块,油锅烧热,放入辣椒大蒜爆香。父亲乘兴喝了几口酒,黝黑的脸上泛出两块红光。
“佳儿,你知道你妈在广州做什么吗?”
“不知道。”
“咨客!”
“什么是咨客?”南佳不抬眼睛,快速扒饭。
“站在门口接客,就跟市区里那些歌厅门口的小姐一样。”父亲发出轻蔑一笑,仿佛口中的那个人不是他的老婆,而是隔壁谁家的女人。父亲表达出来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情。
南佳不语,这一点她随母亲,但凡遇见争执的时刻,总会选择逃避。父亲却讲上头,不停絮叨,后来他讲累了,歪在椅子上睡着了。那时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父亲希望南佳可以报考长沙的大学,母亲在电话里也表达出这个意思。外公外婆舅舅都在长沙,南佳若过去,可以获得长辈的照顾。南佳却铁了心,一心要报考广州的大学。
广州好呀,做咨客一个月都能挣五六千,还包吃包住,何乐而不为?咨客台前,四十来岁的母亲穿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红色旗袍,旗袍边早已散线,母亲的两条腿被肉色丝袜紧紧包裹着,肚子上的肉无处可藏,像是在腰间别了一个游泳圈。南佳来找母亲。去得晚,已经接近下午三点,午市打烊,餐厅服务员的午饭却刚开始吃。米饭是现成的,和客人吃一锅,菜呢?也是现成的,挑了一些客人桌上的剩菜摆上桌。母亲招呼南佳坐下,南佳眉头微蹙,低声说:“姆妈,你们怎么吃别人吃剩的啊。”
“他们就动过几下筷子,不脏的。”母亲夹起一块烧鹅放进南佳碗里,“这个好吃,八十八块钱半边鹅,你蘸点酸佳酱,酸佳酱是刚舀出来的,冇得人吃过。”
南佳嘴角往下扯了一下,她低头假装咬一口,其实只是嘴唇轻轻碰触,立刻抽出一张纸巾,把嘴唇上的油汁用力擦去。
“姆妈,我吃饱了。”
“那你坐一边去,我马上就好了。”
母亲继续扒饭,南佳只好到店门口坐着,店门旁边是停车场,看车的老男人乜斜了她一眼,低声同旁边的人讲:“那个女的,系(是)阿玲个女吗?”
“应该是吧。”旁人附和。
“和她长得好像哦,就是胸冇阿玲的大。”老男人再次打量南佳。旁人发出窃笑:“好像你摸过一样。”
南佳只觉得脸蛋发烫,“嗖”的一下迅速站起来,狠狠瞪了那个老男人一眼,她以为是在震慑他们,殊不知对方觉得她在回应,反倒激起更多的兴趣。老男人跷起二郎腿,饶有兴趣地问南佳:“靓女,几岁啊?”
“神经病!”
“还会骂粗口哇,唔怕你老母打你啊?”他笑得更加张狂,仿佛在逗一只小鸡,就等着看小鸡瑟瑟发抖又气急败坏的样子。突然,有客人来停车,老男人赶忙站起身,挤出一张笑脸跟客人说:“老细(老板),停车五元一小时啊。”没心思逗小鸡了,他要挣钱。
南佳吃了老男人的气,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只好返回大堂,又见母亲与一些女服务员正在收拾碗筷,她想上前帮忙,母亲却用胳膊肘把她顶开:“脏,崽你莫挨这些。”南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母亲的意思,于是乖巧地站在一边继续等候。母亲把碗碟端去厨房,再走出来,把南佳拉去一边,掀起旗袍,翻开肉丝裤袜,从内裤上的小袋里拿出一卷用橡皮筋缠好的钱,递给南佳,叮嘱道:“省着点花啊。”钱还有体温,母亲的体温。
南佳点头,把钱迅速塞进挎包里,她还想跟母亲讲点别的,比如看车佬羞辱她,比如母亲的旗袍边散线了,比如她在学校的一些事……订座电话此起彼伏,母亲又要开始忙碌,没有时间再分给南佳。南佳有些沮丧。出门时,看车佬再次不怀好意地冲她笑,她不理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4
父亲劝南佳毕业后回湖南上班,南佳本以为母亲也是这个意思,结果母亲却训斥她:“回去做什么?去你爸的中巴车上卖票吗?”
母亲不同意她回湖南,好不容易从煤矿里考出来,就该继续往前走。多亏了母亲,南佳得以继续在学校里念书。南佳的生活还在继续,母亲的生活却出现危机。餐厅新来的领班想安排自己的老乡做咨客,把母亲打发去后厨洗碗。母亲当然不会去洗碗,她也不想拉下脸去求领班,索性辞职。母亲在做咨客时认识一个男人,男人在城中村开了一个沐足店,正好缺女工,母亲去了沐足店上班。
起初母亲骗南佳,说是去了一个美容院上班,但是好几次南佳晚上打她电话,总是无人接听。哪家美容院晚上十一点还在营业?南佳起了疑心,母亲也不解释。有一次,南佳去母亲住的出租屋拿东西,母亲刚换上工装准备出门,时间很赶,母亲跟南佳说:“锅子里还有一些炒饭,你想吃就吃,不吃就帮我装起来,我下班回来再吃。”南佳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时钟,晚上九点。
南佳“嗯”了一声,眼睛扫过母亲胸口那一行字“莲花泰式沐足”——不远,也在附近。南佳拿完东西,沿着母亲走过的路往前走。夜晚的城中村没有睡意,下班的人们聚集在各类食物档口前。十块钱一大碗猪脚饭,装盘后再淋上一大勺生抽,服务员的大拇指扣进碗里,客人也不嫌弃,端着碗直接蹲在路边扒饭。猪脚饭店在一个拐角处,绕过它,便可看见沐足店的招牌,非常醒目。母亲就在这里上班。
南佳不敢靠近,站在沐足店对面,望着大腹便便的男人们走进店里。门口的咨客非常年轻,笑嘻嘻地同各路来客打着招呼,甚至她还能喊出一些客人的名字:“刘哥,你来了啊,还是要7号技师吗?”原来沐足店的员工叫技师,那母亲是几号技师呢?接近晚上十点,沐足店停车位已满,尖锐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客人摁下车窗冲着看车佬暴躁地喊叫:“点解冇位啊?”
南佳突然想起自己的男友,他的父亲也是开着这样的小轿车——对了,她拍拖了。同系师兄,男友主动追求她的。家里经商,男友上面有三个姐姐,母亲运气不佳,接连三个女儿,才有了一个儿子,自然视为珍宝,每回往返潮汕都是父亲亲自开车来接送。男友的父亲摁下车窗同他讲:“不够钱就同你阿妈讲!”男友不耐烦地挥手,他急于同南佳见面,不想与父亲再多言。和所有恋人一样,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万分炙热,如胶似漆,但总会因为这事或那事,得分开一阵子。比如清明节时,男友必须回潮汕祭祖,南佳呢,她倒不一定要回湖南,她会去找母亲吃饭。母亲很忙,上午补觉,下午要去一户人家做晚饭,四点上班,洗菜煮饭,和主人家一起吃饭,再洗碗扫地,下班时刚好八点,走回出租屋换上工装,时间卡得刚刚好。算下来一个月的收入居然有八千多。南佳拿了硕士奖学金,学费全免,母亲只需给点生活费,这个阶段两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手头不拮据,本应开心,南佳却格外担心,她担心男友会不会发现母亲在沐足店上班。
南佳大致跟男友交代过自己家的情况:父亲原先是货车司机,后来煤矿效益不好,转去开中巴,母亲则在广州帮一个朋友的公司打杂。男友没有细问下去,他忙于毕业搬家,家里已经替他安排了一份在广州的工作,房子也是提前几年就准备好了。工作第一个月,父亲送他一台车。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男友开着新买的车来学校找南佳,询问她是否可以找时间带他见一下她的母亲。南佳迟疑,她知道男友的意思,她还没有准备好下一步的计划。她有她的难处,男友见状,也不再勉强。后来,南佳去香港读博士,男友也未阻挡,热恋退却,两个人思考未来合并生活的可能性,得出的答案并不一样。
5
南佳先提出分手。她从香港回来后,同男友住过一阵子,她查看了男友的手机,在微信聊天记录里,她发现了另一个女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两个人之间并无太大争吵,接近和平分手。她没有太大的伤感,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往下走,再加上她的生活又发生了变化……
香港认识的,师兄姓宋,单名一个柏字,北方人。南佳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是从干燥的北方来到温郁的南方,于是心底生出好感。那日吃完烧鹅,两人关系变得亲密,但碍于当时还有男友,并未单独约会过,后听闻南佳分手,宋柏便积极联系。最开始的话题都是宋柏挑起的,慢慢地,南佳也开始讲她的故事,宋柏便转化成聆听者。
“你晓得不,之前和我住一起的女生,她居然靠代购买了一辆车。”南佳在微信里告诉宋柏。
“代购是很赚钱,不过这也不能当正经工作吧。”宋柏快速回复。
“当然,她已经回来深圳工作了,快结婚了。”南佳再回复。
“我也会回来的。”这是宋柏的允诺。他正在找广州的工作,几所高校投来橄榄枝,这是好消息。两个人感情渐浓,南佳也没想到这段感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她有些担忧,总觉得会出问题。
最先出问题的是父亲,因为长期开车,腰椎间盘突出,发作时整个人都痛得无法走路。父亲需要人照顾,南佳想到了母亲。
母亲早已不在沐足店上班。两年前,她去一户人家做住家保姆,一个月六千,包吃包住。那户人家的孩子明年就上小学,母亲白天的工作量骤减,主人家是否还需要再花六千元雇一个住家保姆?不敢保证。母亲也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南佳同母亲商量,希望母亲可以回去照顾父亲。母亲也想回去,只是碍于面子。当初母亲执意离开煤矿,过来广州寻觅新生活,一副不想回头的样子。如今母亲也接近六十,人一老,就想落叶归根。所以南佳跟母亲提起这件事时,母亲很快就答应下来。
如此,便解决了这个问题,而宋柏的工作也很快敲定,接下来就要处理离开香港的事,中间经历了几番波折,好在都顺利解决。南佳同宋柏说:“我有些不安,但无法说明细节,我觉得生活不应该如此平静。”宋柏安慰她,生活本该如此,平静的河流下会有一些暗涌,但总归是平静的。母亲动身回湖南,东西实在太多,南佳决定开车送母亲回去,父亲不放心,打来好几通电话。
“佳佳,你到哪儿了?”
“刚过韶关,应该还有个把小时。”她答。
“你开慢点,不要着急,我等你回来吃晚饭。”父亲叮嘱。一旁的母亲小声嘀咕:“你莫要老是给崽打电话,影响她开车。”
“我跟佳佳打电话,关你屁事!”父亲大声呵斥。她开的是蓝牙电话,父亲的声音变得巨大且尖锐,把她吓了一跳,赶紧摁掉了电话。路牌提示离下一个高速公路出口只有一千米,南佳松了口气,终于快到了。 本版题图 张宇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