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河、潞河、卫河三条长河历史上曾在天津依次交汇,携带着三岔河口的烟火气,经望海楼,随后在“长亭外、古道边”的吟唱中,蜿蜒成S线,把大地画为一幅双鱼图。其中,一鱼眼处为熙来攘往的老城厢的鼓楼,另一鱼眼处就是现在弥漫着咖啡味儿意大利风情区里的华世奎旧居。
这座旧居是华世奎晚年的住所。整座建筑为联排别墅,位于民主道与北安道交口,平面成L形,地上二层,设有半地下室和阁楼层,开以roof窗(音译“老虎窗”),坡式瓦顶,砖木结构,是民国时期意租界具有标志性的16座尖顶型建筑之一,总建筑面积约为3277平方米,建筑体积约为10800立方米。2013年4月,河北区人民政府公布其为第四批河北区文物保护单位。
其实,华世奎出生和结婚的地方,被称为“华世奎故居”,在现在的南开区东门内大街,早先是一处名扬津门的深宅大院。这座大院门楼高大,坐南朝北,以南北向箭道为轴,东西对称建有20多道跨院,有四合院,有三合院,大大小小200余间房屋,空中鸟瞰呈“華”字形。房屋为砖木结构,硬山青瓦。院中除正房、厢房、书房、门房外,还有祠堂、花园、私塾等。时人誉之为“高台阶华家”。华世奎进入仕途之后,就基本不在此居住,但是他的三间老房一直保留着。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这处同族共居的老宅逐渐变为民居大杂院。到2003年,当地拆迁旧房,华世奎的老房跟华氏老宅随之湮入历史的尘烟。
华世奎(1864—1942),字璧臣,一作壁臣、弼臣,自署天津华七、思闇居士等。其父华承彦,字屏周,营盐为业,富藏书且精于易学,著有《学庸述易》《卫道编》《读易随笔》等,不沾沾前人成说,以诚为本,以实用为归。华氏一族自清初即领盐引经营盐务,但到光绪初年,因经营不善,已家道中落,积债高达四十万缗。正是在华承彦的苦心振兴下,才不断还清官债、民债、商债等。华世奎幼承庭训,一生学业,尤其是书学造诣,得于家教者甚多。据其言,他自四岁即从父学书,初宗颜真卿,每日必仿影20字,继则临摹各家碑帖,寒暑不辍,终生未懈。后又师从津门诗学大家杨光仪,并奉手于晚清名士张佩纶。受他们影响,华世奎不仅工书法,而且擅诗文。清光绪十九年(1893),华世奎中恩科举人,升翰林院编修,自此入京。次年,任内阁中书,后选为军机处章京,旋升军机章京领班。宣统即位,华世奎颇受隆裕太后倚重,常被召问事。及“皇族内阁”成立,再任阁丞。袁世凯入内阁为总理大臣,华世奎仍为阁丞,并被擢为军机处章京领袖,同时兼政治官报局局长。清帝退位时,华世奎在誊写退位诏书后,便遁隐津门,自号北海逸民。他先是在老宅附近的石桥胡同买了一座小楼,到1925年左右,便迁居意租界二马路五十号,即现在的“华世奎旧居”,自此更以遗民自居,而愈加肆力于书法与诗作。晚年曾手自删定并以精楷誊抄《思闇诗集》,后经门人王文光编次,石印以行世。此外,还著有《祖父母遗事存略》《先考屏周府君行述》《先妣田太夫人行述》等。
华世奎以书法闻于世,50岁之前专攻颜真卿,同时兼学其他堂题书家,笔法圆劲端庄、雍容华丽,深得颜书之妙;50岁之后,更海纳诸家之长,融苏轼之洒脱、钱沣之凝重,臻入纯青之境,创出朴茂刚健、厚重圆润的自家风貌。他擅长多种书体,大字重气势,小字见灵巧,而以楷书成就为最高,被书坛誉为“华体”,是民国时期颜体书法发展的新突越,也因此与同时期的谭延闿并称“颜书宗师”。在天津,华世奎则与孟广慧、严修、赵元礼被目为“津门四大家”,陈诵洛曾论道:“乡人论书家者,每以华孟严赵并举。”当时民间还流传有“草书三原于右任、榜书天津华世奎、核桃楷北京潘龄皋”的俗语。华世奎一生所书碑版墓志、额匾楹联、堂题壁记甚多,其中《南皮张氏双烈女庙碑》《周悫敏天津祠堂碑》《朱柏庐先生家训》等代表作,更是学书者必宗之典范。
书法之外,华世奎的诗学造诣也很深。他早年苦学试帖体诗,所作颇受师生好评,以为“奥趣所到,自成妙谛”,部分诗作曾被选入孟继坤编辑的《诗星阁同人试律钞》,以供其他士子拟效。华世奎的诗境大开是在其退隐天津之后。民国时期,全国各地的官宦、商绅与书画家往往寓居或退隐天津,华世奎尤与具有较强遗民倾向者交往密切。他们以家族血缘、姻戚网络、师弟授受、同年交谊、同僚往来、会社组织等方式,曾形成一个规模可观的诗人“朋友圈”。华世奎与他们多有诗歌酬答,频频寿以诗贺,病以诗慰,临节以诗庆,出游以诗告,雅集以诗兴,亡则以诗挽悼,故其集中以寿诗与和诗为最多。此外,华世奎的政治生涯在清末的最后数年达到巅峰,他先后出任清廷“皇族内阁”与“完全内阁”的内阁阁丞,曾直接听命于奕劻与袁世凯,却戛然而止于清帝退位。之后,华世奎便将亡国的种种思绪、遗民的时时慨叹与遭际的处处悲感等宣之以诗。也因此,他的诗作字里行间又往往充盈着穷愁困苦。“愁”“忧”“穷”“痛”“牢骚”等词语,时时出现其笔下。他在《寿渠母乔太夫人八十》诗中曾自注:“余不喜谀人,又值时势泯焚,偷生视息,故罕粉饰升平、导扬盛美之作。每一举笔不觉悲悯穷愁之意自然流露。”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华世奎的诗还有一个突出特征,即以陶渊明为尊。郭则沄也指出过:“其诗如高峰出云,舒卷成绮,闲适之致,雅近泉明。”不过,华世奎对陶渊明的接受,既不同于以往,也不同于时人,而是形成了陶渊明接受史上的三大“别调”:一是重陶诗精神而轻陶诗形式;二是重遗民高节而轻田园逸兴;三是在东篱之趣中寓有东山之志。
在民国政府成立以及溥仪被驱逐出京之后,华世奎在政治上不得已作出妥协,但是在传统文化上则更多坚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华世奎在搬入意租界后,已逐渐由政治遗民变为了文化遗民。他拒绝出仕伪满,坚辞日人聘请,积极参与社会公益事业、竭力于传统文化的传承,成为天津士绅的代表。在文学方面,他曾是影响一时的城南诗社的重要成员,与当时的朝野名流、贵族遗老或其他地方缙绅诗酒酬唱颇多;在文化教育方面,他又是当时崇化学会的主讲人员,在严修病逝后主持学会事务,提倡国故,讲授经史,还一力主持天津每年的文庙祭祀;在社会事务方面,他积极捐资赈济受灾民众,曾上书政府请求天津当局免除百姓土房与草房税捐。此外,还有两件事也可见他在当时的威望。一是参与了天津“双烈女事件”,并最终迫使当局改判,一时间轰动全国。二是他参与了天津的“禁舞风波”,造成了全国性大争论。
可以说,在历经北洋、民国、天津沦陷等历史时期后,华世奎的身份发生改变:由属于一家一姓的政治遗民,变为了为国家为民族的知识分子。
(本专栏图片由《小楼春秋》摄制组提供)
●《小楼春秋》解说词:
位于意租界的这座坡式瓦顶、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是华世奎先生在日军占领天津后的常居之所。在后人收藏的一份思闇润例里,有关于他在此居住的有趣证据。思闇润例是他用自己的号“思闇”命名的对外宣传广告,上面详细标注了不同作品的收费标准和书写要求,既有当时的电话号码,还有可以登门面谈的地址:即天津意租界二马路五十号。在这座小楼里他书写了包括“隆顺榕成记”在内的众多榜书名匾,其中尤以天津劝业场的巨幅牌匾最为著名。(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