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一部珍·古道尔的纪录片正在各大艺术影院上映。

　　还处于迷恋《动物世界》的年纪时，我总在片头看见丛林中一位女科学家的画面一闪而过。后来才知道她是研究黑猩猩的受尊崇的自然学家、人道主义者珍·古道尔（也有译本翻译成简·古道尔）博士。瞬间的记忆，奠定了她在我心中的偶像地位，为此我自学了大量动物生理学的知识，甚至有幸参与了一次幼年黑猩猩的救助。

　　那只小黑猩猩生下来就被母亲抛弃。也许是因为第一次生育，它的母亲不但拒绝喂奶，甚至频繁甩着胳膊威胁自己的孩子。我们只能暂时让母子分离，进入24小时人类哺乳期。那还是口袋里别着BB机的年代，没有空调，电扇嗡嗡在耳边作响；没有尿不湿，我们把粗糙的卫生纸叠成长条儿，给小黑猩猩垫着。几个还没正经谈过恋爱的年轻人，轮流给小黑猩猩喂奶。更因为没有网络，我在图书馆花了半天时间查阅相关资料。那段时期，我觉得自己离珍·古道尔非常近，她简直就是我的明灯。

　　小黑猩猩的结局很好，它被人类养了一段时间后，母猩猩逐渐接纳了自己的孩子。因为这段救助经历，我更加深入了解了珍·古道尔博士以及她的研究成果。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珍·古道尔博士每次讲座，总会用黑猩猩的语音跟大家打招呼。我相信，她转达的“猩语”，不仅屡试不爽地打动了现场听众，就算在野外面对真正的黑猩猩，这些“猩语”也能入耳入心，从而弥合我们与自然生灵之间紧张对立的关系。

　　从小就酷爱大自然、对各种小生命充满好奇心的珍·古道尔，后来成为在坦桑尼亚贡贝自然保护区观察、研究黑猩猩的专家。当年她还相当年轻，离开舒适的城市生活，自愿到与文明世界几乎隔绝的非洲森林中，长时间地孤身一人对黑猩猩进行观察。她在贡贝所进行的研究取得了科学上的重要突破──她发现黑猩猩会制作和使用简单的工具！这个发现永远改变了科学对“人类”所下的定义，制造和利用工具已经不再是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标志。珍·古道尔也因此出了名。

　　《希望之书》是珍·古道尔与畅销书作家道格拉斯·艾布拉姆斯，通过三次诚挚而发人深省的对谈，探索了人类追求却又难以掌握的人性要素之一：希望。希望究竟是什么？希望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希望和信仰、乐观主义有什么差别？当一切都看似无望时，我们应当如何保持希望？我们如何培育下一代人的希望？珍·古道尔结合她非凡的职业生涯和人生经历，给出了关于希望的独到见解，并着重阐述了她认为人类仍保有希望的四个理由：不可思议的人类智识、自然的韧性、青年的力量和人类的不屈精神。她首次讲述了她如何成为希望使者的故事：从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到她在贡贝研究黑猩猩的岁月，再到她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丛林去往世界各地，为维护这颗星球的一切作出行动和承诺。她分享了形成她内心希望的世界观的力量，以及她的下一次──或许是最后一次──冒险。

　　密林里总是发生着这样的故事：黑猩猩“灰胡子戴维”沿着一条路径明晰的小道走开时，珍·古道尔跟了上去。接着它离开小道，钻进小溪边的浓密灌木丛。女科学家的身体被藤条缠住，心想这下肯定跟不上它了。可是随后她发现它坐在水边，似乎是在等自己。女科学家看着它那双分得很开、目光炯炯的大眼睛，感觉到它的沉着自信和内在的威严。

　　许多灵长目动物都把直接对着它们眼睛的目光看作是一种威胁，但黑猩猩不是这样。珍·古道尔从“灰胡子戴维”身上了解到，只要她的目光中没有傲气或者乞求，对方是不在乎的。有时候“灰胡子戴维”会以同样的方式看着她，而珍·古道尔不止一次地希望，如果自己能够通过眼睛，用黑猩猩的方式去看“灰胡子戴维”，那样的世界该有多美好。

　　珍·古道尔和“灰胡子戴维”坐在一起后，树上一只熟透的果子掉在地上。她把果子放在手心上递给它，它看了看身边的这位女性人类，伸手把果子拿过去，扔在地上，可是却轻轻地握了握珍·古道尔的手。已经不需要任何语言就可以理解黑猩猩传递的信息了：它不需要那只果子，可是它理解女科学家的用心，知道她没有恶意。时至今日，珍·古道尔仍然记得它的手指轻轻握住自己手时的情景。“灰胡子戴维”起身离开的时候，珍·古道尔没有跟着它，而是静静地留在汨汨的小溪边，回味着刚才那段经历，以便把它永远记在心里。

　　一个人和一只黑猩猩以一种比文字更加古老的语言进行了交流。这是人类与我们的史前祖先所共有的语言，是沟通两个世界的语言。我被珍·古道尔的这段经历深深地打动了。

　　就这样，珍·古道尔博士三十年如一日，在野外静观默察、细致入微地探索人类的近亲──黑猩猩的生命史。她既熟悉黑猩猩的自然世界，也理解其感情世界和心灵世界。

　　她对黑猩猩特立独行的看法，源于她当初未曾受过学院式的教育和科研专科训练，全凭直觉进入自然荒野，从而不落俗套，独辟蹊径地以勇敢和博爱精神为支撑，开辟了一片跨越物种界限的新天地。比如，她给每一位研究对象都起了名字，而不像实验室那样给动物编号，以一种平等眼光看待每只黑猩猩，而非人对动物的居高临下的态度。她会与黑猩猩进行平和的目光交流，甚至凝视良久。我曾多年与动物打交道，深知眼光的相对通常是一种敌视，只有少数情况下才代表了善意和爱意。比如，你面前有一只猕猴，当你直眉瞪眼地看着它时，简直就是“叫板和挑战”的表示，在野外那是万万使不得的。岂料，一种动物的大忌，竟是另一种动物的大爱，可见不同种动物的语言行为存在着文化符号的巨大差异性，我们面对异类恰恰缺乏对其“异质性”的理解和尊重。

　　这个世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个充满希望的宣言，珍·古道尔希望通过这本《希望之书》让人们意识到，即使身处巨大的逆境，我们也可以在人性中找到希望，在希望中行动起来──哪怕再微小的行动也能让事情发生改变。

　　在 · 线 · 阅 · 读

　　一次见面（节选）

　　坦桑尼亚正值炎夏，我很早就被宣礼员唤拜的唱念声叫醒，全身汗津津的。绯红的晨曦里，水面和天空的蓝色逐渐明亮起来，我看到外面有一个渔民撑着一只和独木舟差不多大小的木船，向水面撒出了一面细巧的白网，希望能有所收获。他一遍又一遍地撒网，每次收回来时都只能从网间拔出来一些卡住的树枝、树叶，偶尔也捞出一个塑料袋子和瓶子，就是没有鱼。确实，是希望──也是饥饿──让他日日早起，只为养家糊口。

　　那天上午的晚些时候我到达了珍的住所。珍在后院花园等着我，指给我看她裤子膝头位置的一块深色印子。

　　“是血。”她说。在我们走去她那巨大的野生花园的路上，她指给我看了她头天晚上绊倒划破了膝盖的地方。

　　她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我在这边举着蜡烛，”她边说边把手高高地抬起来，“好看清楚我要去的方向，但我看不见地面。有人说了句‘小心脚下’，但话还没说完我就已经被绊倒在地上了。”

　　珍对受伤似乎镇定自若。

　　“我的身体愈合得很快。”她说。

　　“我敢肯定你受过更严重的伤。”我说。我试着用“保持冷静，继续前行”的态度回应她。

　　“确实有，你看这儿。”她饶有兴致地指着自己脸颊上的凹陷处，那儿看起来像是有块骨头碎了。

　　“那是怎么了？”

　　“是在贡贝，和一块石头发生了一次‘互动’。”

　　“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吧。”“嗯，如果我们要聊这个，我可以详细说说，因为这个事情的经过非常有戏剧性──”

　　她刚准备开头，几只狗冲着我们跑了过来，热情地往我们身上蹦。其中一只叫作马利，短腿的白色小狗，像是柯基犬和西高地白㹴的串种，毛茸茸的耳朵支棱得高高的。另一只是迈卡，棕黑相间，体形稍大一些，有拉布拉多犬那种松软耷拉的耳朵。

　　“都是收养的，”珍说道，“迈卡是从我的一个朋友建的收容所出来的。马利是在街上晃悠的流浪犬，默林给带回来的。我们也不了解它们经历了什么。”她一边拍着它们一边说起了之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