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成长于北地,树木三大金刚──杨树柳树榆树,均不开花(后查资料,显示它们似乎也会开花,而我从未得见)。到了南方,发现很多树木都开花,又大又鲜艳的那种。
春日木棉。高大的树木上,迸出一个个花朵来,通红通红,无杂质,肥硕厚重。落在地上,似有咣当之音。其象征意义浓厚,它一开,春天就真正来了,像是春天的先锋官,令旗一甩,万物皆应答:知悉。
有诗赞曰:枝头遍染红彤彤,二月木棉露峥嵘。百花争艳情切切,春来伴香意重重。人间芳菲应有尽,浓肥丹赤却无穷。笑看夜来风雨疾,零落成泥还是红。
多数人像我一样,把目光都凝聚在这些花上。什么树干啊,什么果实啊,无所谓。
按植物生命规律,花乃果实之前奏。果实才是植物的定盘星。若花整日聒噪,岂非喧宾夺主?但大家都这么做,不觉成另一种常态。
正如夏日之夹竹桃,于路边绿化带中,绚烂成一条纯白色的长带子。名为桃,谁见其果实?花朵已成整株树的生命核心。花开即生,花落即逝。桃之有无,已非必要。我开着车数次从旁经过,固然好奇,却没一次想到要跑进绿化带的草丛里寻寻觅觅。
若偶然出现果实,反大吃一惊。如美丽异木棉,秋冬之交开放,最绚烂的树种之一。我曾多次在文章中提到它,彼此早由新友成故交。其花纯粉色,巴掌大,满树的花朵能把蓝天染粉。忽一日,花朵陆续落下,奇崛的枝头挂了五六个酷似芒果的东西,长圆形,新绿色。此处竟有果实!竟有果实!无数个问号和叹号在脑子里盘旋。后问方家,方知确实。此果成熟后,厚厚外皮会自然脱落,露出里面的一团团白色絮状物,柔软而保暖,可做枕头的填充物。
又如冬日之紫荆树,似插了满脑袋大花的傻丫头,头大体小。街头一行行,散发着暗香。为表其特立独行,有的花直接长在树干上。冬季多晴天,灰尘悄悄爬进花瓣。需待雨,清洗一两小时,停,雨后的太阳一照,清爽干净,紫得透明。偶有晶亮的水滴啪嗒落下,衬托紫荆之妩媚。这样的花,还要果实干什么。
更如鸡蛋花、风铃木等,各式各样的花朵,虽委身于树,并无依附感,反有“我的地盘我做主”之意,真如杠上开花。有树干和枝条支撑,诚然好;若枝干撤走,它们不一定跟着走,甚或坚决地留在半空,就那么悬着,也不突兀,不散不乱不凋谢,自成一体。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对它们来说,只是一句成语而已。
花朵之独立,对枝干并非不恭。枝干亦坦然,绝不追问谁主谁次,亦不必为花之鲜艳与否心怀自责。花有花的事,它有它的事。在一起时,路人看到的是满树鲜艳。花朵凋零时,树干仍顾盼自雄。此正是相得益彰。
北地之树,无花,或有花而为果实湮灭。南地之树,花即一生。两者之迥异,却似真理之两极,岂有谁优谁劣?吾生长于北地,倚北方之树,绽放于岭南,仰南方之花,心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