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遇美食,内心是快慰的。无论在什么地点、场合,靓丽华堂,阔绰的丰盛宴席,还是乡野土道一侧,僻静小饭馆的粗纹木桌。美食不仅充饥,而且能改善心情。下雨天,你若去赴宴,心情不会因天气不好而不爽。
没见过谁冲着一桌子的菜肴发火。而是常看见一些人,围着一个大圆桌,春风满面。美食带来心情愉悦与内心的会意。这份会意,来自意境和美食本身。
先是意境。比如,吃饭的地点和天气。雨天吃饭,和晴天不同;刮风天吃饭,和月照天不同;山中吃饭,和水边不同;镇上吃饭,和城里不同……
若干年前,和几个朋友,在黄山脚下的太平湖边一家简易小餐馆吃饭,说是餐馆,其实是用竹木搭建起来的简易棚屋,条件比较简单,或可称之为简洁。那时太平湖才刚刚开发,名字由陈村水库改来,我们从当时的太平县城出发,来到湖区,四周阒静,路上没遇几个人,午餐就选这家小馆。我们坐在面朝着湖面的小房间,点了几个菜,当时点些什么?差不多都忘了,只是记得吃过一道野鸡肠子,味道鲜美,倒是与窗外靛蓝湖水搭配妥帖。
坐在湖光山影间吃饭,这是当年穷游才能体会到的快意。在太平县城里,我们吃过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唯有那湖区有意境的小馆,让我记住了那一盘水煮野鸡肠子。管它是野鸡,还是土鸡的肠子呢?反正是味道鲜美,有嚼劲,我估计那汤也是用太平湖水烹煮的,只有那样清澄的水,才能做出如此美食。这事虽过去许多年,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带山似碧青螺,水似蓝缎带,那山、那水、那盘野鸡肠子,想起来,心情与湖岸一样纯美。
有时候,味觉与视觉一相遇,便是嘤嘤鸟啼,春风十里。心境和食物,水润清凉,意外欣喜,感觉有点甜。
那年,在无锡太湖边一家餐馆午餐,落地玻璃窗的外面就是湖水。已忽略了当时吃的什么,却记得玻璃外面那一丛芦苇,贴着玻璃,在湖风中左右摇曳。这样的就餐地点,盘中餐必定与周遭景致相匹配。菜与景,风格相似,没有麻辣,而多清甜,继而接通一份会意。
再者是美食本身。什么样的吃食可以让人神态怡然?在吃的过程中,除了合你胃口,味蕾的欣然接受,心理上的感觉是美妙的。
在乡村,老汉坐在门槛上捧喝一碗菜粥,就是那种青菜与小米一道煮的粥。那碗粥的味道咋样?不得而知。许是老汉饿了,一个人吃得专心,他坐在门槛上,却拥着天底下此时此刻的最大快乐。
美食与快意紧随。我在整理书稿时,把相关内容分归为饭食、菜蔬、妙味,而将那些傍林鲜、起水鲜,以及一锅乱响、一盘清趣,酒旗风、小馆喧等美食雅境与雅趣,归纳到“快意”。这就好像找到一只漂亮的大盘子,把它们装入其中。整理出这些关于吃食的文字,不一定出版,就是一个人的“食珍录”,或“随园食单”,自己留给自己玩。
美妙的吃食,确实给人愉悦,分泌快乐的多巴胺。
其实,我理解的这份快乐,与口腹之乐还是有一些区别的。不是美食本身,而是性情。就像当年王子猷雪夜访戴,是一份乘兴与尽兴。
这样的快意是什么?
围坐在春天的小餐桌,几个朋友的雅聚,桌上有什么不重要,而是留出一个空座位,给屋旁的桃花。这样的闲境,是丰子恺用一张漫画说出来的,道尽春日友人相聚,沐浴在轻柔的风中,品美食、赏美景的快意。
人在旅途,那一张临窗的小桌,洒一缕山岚月光。餐桌上摆着瓷泽温润的碗与碟,有一壶小酒和远处的山。坐依这样的窗桌,半山腰上的浮云飘进来,人生难得有几个小菜,还有什么不让人心旷神怡的。
在乡下,吃什么都不重要。随手摘几根豇豆、丝瓜、茄子、黄瓜,地里剪几缕韭菜,掰几根长着胡须的玉米,扯一只圆滚滚的南瓜……在乡下,要吃一盘子凉拌黄瓜,从亲手自藤上摘下来,到洗净、切片,盐码过,淋上酱油、麻油,手到菜来,也就是拉几句家常话的工夫,感觉从容而逍遥。
什么是美食?感觉吃得惬意,吃得恣肆的吃食。
吃得恣肆,就是不装,没有斯文相,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自己的想法,遵从于内心。
吾乡有一街邻善吃螃蟹,吃得夸张而又雅致。他两手沾膏油,慢悠悠品蟹。几只大闸蟹,从中午吃到下晌,吃蟹人旁若无人,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之中。吃蟹的过程,他享受到了,品尝到了河蟹的真滋味。那一顿清蒸螃蟹,吃得尽兴而得意。
得意,就是风吹过树叶,风吹过玉米地,开心、满足,显露出来,与风一道,拂过寻常的日子。
美食是百姓的烟火生活。普通人辛劳之后,在享受食物的过程,会得到慰藉和满足。
这样说,快意美食,也是快意人生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