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一倍的春暖

　　今春，草木如期长，燕雀如期飞

　　我如期归来，等候在春光里的奶妈

　　却意外扎进黄土

　　生出一个陌生的故乡

　　我找“妈”的声音，熬过一冬风寒

　　唤醒成片的山梨花，铺成一块天幕

　　放大了一倍春暖

　　她伟岸的影像，从破旧老屋

　　移至一座新坟

　　坚挺守护着我的童年

　　用一生抽芽翻绿

　　那香气入诗、入梦、入泪

　　打着寒颤沸腾了四十余场轮回

　　我依然不肯生添一根华发

　　生怕霜打的奶妈过早融化

　　而保全她哺乳时的模样

　　比略施青黛的燕山少一岁

　　比刚刚融化的泃河暖一度

　　给我一个恒定的归期

　　夜幕降临，春风烫热她遗留的思念

　　挂在了千树万树之上

　　一夜过后

　　我斑驳的两鬓，也随之盛开

　　为她搭建一个更大的舞台

　　将春天一遍遍重演

　　晒麦场

　　晒乡人金色的梦

　　晒离乡者斑斓的童年，晒沸了时光

　　这一路泛着麦香

　　沿途的迷雾被丰收加持，升起阳光

　　让前半生沿着它的形状

　　迈四方步，走圆形路线

　　时刻用方正的心，存储光阴

　　让后半生保持木锨扬麦的弧度

　　比归根的落叶更加坚贞

　　更快扎进泥土

　　每寸土地都种着乡情啊

　　每一次返乡都历经一次逆生长

　　我随着记忆播种与收割

　　将一生袒露、风干

　　再脱下一层层浮壳

　　交出洁白的食粮

　　这个过程，已省略了风和雨

　　直接将我晒成火焰

　　春衣之幻

　　身体渐衰，褶皱的皮囊

　　绕在几根筋骨上，为芳华虚度打起了旗语

　　引得灵魂被格式化的命数

　　勒出一道闪电

　　我爱上了被雨水砸疼的感觉

　　同时身披世人目光的颜色

　　离春天过远，或混含着黑，或掺杂着白

　　无论哪种视角，我都无法分明

　　唯有真相快于代谢

　　只经过一个花期，便袒露轻浅

　　用几场春梦涂色加厚

　　寒风四溢时，方如梦初醒

　　擦一擦蒙眬的睡眼

　　仿佛在磨一把锐利的刀

　　仿佛要平均分割一半灵，一半肉

　　剔除镜中，虚实不定的自己

　　保留那些花花绿绿的影像，涌出的漩涡

　　云淡风轻般穿上它，回收青春

　　并将其释放

　　当圆月隐去光

　　他推着石碾子一圈一圈转

　　圈住一些月光，蘸着思念

　　在碾盘上画一轮最圆的月

　　照亮他青年丧亲

　　中年丧偶、晚年丧子的晦暗

　　而习惯性成为碾下的一粒稻谷

　　熟透了，弯下腰

　　承受重压后，清空一切

　　当圆月隐去光

　　他说：庄稼人只种五谷，不种药

　　医治不了苦根儿

　　又轻又薄的命，可一眼望穿

　　但我不忍看他，在无力耕种的土地上

　　呼唤每一个亲人，而独为一座新坟沉默

　　选择性忘记那个黑发人带给他的寄托

　　就像忘记自己含辛茹苦的一生

　　当圆月隐去光

　　他耗尽余力空转的碾子

　　每一圈都带着残缺

　　等丰盈的月光照进来

　　许他清梦如炬

　　为每一个孤独者点灯

　　无论他唤出谁的名字

　　我都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