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川在《西出阳关》中吟哦:“坎儿井哟,如颗颗银针,把荒野缝成了暖人的被衾。”他是了解坎儿井的原理及其价值的。
一般情况下,把运河与井连为一体,着实匪夷所思,但吐鲁番的坎儿井就是如此。
北京的杨教授在来吐鲁番的路上,就念叨起中国古代三大工程之一的坎儿井,但也谈及坎儿井的知名度一度是最小的,尚不及四川的都江堰。早年很多省份的人,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分析原因,一是曾经宣传得少,二来曾经到新疆旅游的人少,因不见其真面目,自然难以体会其伟大。
生长于新疆的我虽打小就听说了坎儿井,却一直没有机会去吐鲁番。高中毕业后到部队,新兵连的班长、副班长都是吐鲁番兵,他们在交谈中常言及坎儿井,更勾起了我想去看看的念头。
但这一愿望得以实现,已在七八年后。我在民政部门工作,年底要慰问优抚对象,单位派我们到吐鲁番、鄯善采购葡萄干,这才看到了坎儿井、葡萄干晾房。晾房好辨识,而起初看到戈壁滩上的坎儿井时,却没有做直接的联系。但见黄褐色的戈壁滩上排列着一连串的圆土包,一时不知作何用。单位上的老张说,那就是坎儿井的地面部分。
进入吐鲁番盆地后,我便手指戈壁滩上纵横着的一连串的圆土包,向杨教授卖起了关子,结果可想而知,他没能猜出来。
听了我揭晓的结果,杨教授很是惊叹,新疆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一项伟大的工程,竟是以毫不起眼的样子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当然,我并没有直接带杨教授到这样的坎儿井边参观其内部结构,我们去的是吐鲁番市亚尔乡新城西门村的坎儿井民俗园。
七月间是吐鲁番的高温季节,但进入园内,流水淙淙,林木参天,景色迷人,顿时感觉到了凉爽。长长的葡萄走廊外,还有葡萄干晾房,让人很容易了解葡萄干的“前世今生”。分为地上和地下两部分的独具特色的坎儿井专题博物馆,可以使游客全面了解坎儿井的历史变迁、修建过程。在500平方米的地面陈列馆内,杨教授对坎儿井分布图、剖面图,以及大量的图片、实物、模型非常感兴趣,每一个介绍都仔细看完。对生长于滹沱河边的他而言,之前这一切简直无法想象,不由感叹道:“难怪1845年林则徐来吐鲁番勘察水利时,曾在日记中惊叹这一奇特工程为‘诚不可思议之事’。”
下了十几级石阶,进入100多米狭长的地下参观通道,却是阴凉、干燥的空间,一股幽远的古风徐徐拂面。不远处传来细微的潺潺流水声,如一位温柔的女子在述说着一个故事,语调轻柔动听。一条窄长的水沟里,清澈透亮的汩汩水流顺着一定的坡度欢快而下。
杨教授侧身掬了一把沟水,忍不住咂嘴:“好冰凉的水啊!”我接过话头:“能不凉吗?这里流动的可都是雪山的融水呀。”
“火洲”吐鲁番是我国最干旱少雨的地方。吐鲁番盆地年降水量仅有15毫米,但年蒸发量却高达3000毫米以上。然而神奇的是,一望无际的盆地戈壁间却分布着一片片充满生机的绿洲。
如此干旱的戈壁为何能绿意盎然?水源从何而来?答案是来自古代吐鲁番人民用智慧创造出来的坎儿井。
在吐鲁番盆地北部的博格达山和西部的喀拉乌成山,春夏时节,这些天山支脉有大量积雪融化,与雨水一道流出山谷,很快渗入戈壁地下变为潜流,积聚日久,使戈壁下面含水层加厚,形成储量庞大的地下水,为坎儿井提供了丰富的水源。人们利用山的坡度,巧妙地创造了坎儿井这一荒漠地区特殊的灌溉系统,引地下潜流灌溉农田。
清代萧雄《西疆杂述诗》中有一首言及坎儿井:“道出行回火焰山,高昌城郭胜连环。疏泉穴地分浇灌,禾黍盈盈万顷间。”点明“疏泉穴地”是坎儿井这一水利工程的最大特点。坎儿井由竖井、地下渠道、地面渠道和涝坝四部分组成。首先在地面由高至低打下井口,将地下水汇聚;然后,在井底修通暗渠,待地下水到目的地后才引出地面,这样也保证了地下水不会因炎热、狂风而被蒸发或污染。最后,建涝坝蓄水以供人使用。
手摇辘轳、畜力辘轳和暗渠是坎儿井的主体。在掏挖暗渠时,吐鲁番人民发明的油灯定向法令人赞叹。这是巧妙运用了两点成线的原理,用两盏油灯确定暗渠挖掘的方位,并且能够确保暗渠的顶部与底部平行。具体操作中,施工者只要始终挖掘自己的影子,就可以保证方向不发生偏离。在生产力非常低下的古代,劳动人民能够想出如此妙招,不得不令人感佩其聪慧和巧思。
坎儿井就是这样引来了天山上的冰雪融水,而且流量稳定,保证了自流灌溉一举成为养育吐鲁番儿女、灌溉万顷良田的生命线。
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在上世纪30年代就赞道:坎儿井流过的地方,果木染绿了荒原。
新疆大约有1600多条坎儿井,多集中于吐鲁番盆地,达1200多条,总长超过5000公里,纯然一条长度近乎长江的地下运河,当之无愧能够与万里长城、京杭大运河并称为中国古代三大工程。
从坎儿井暗渠流出的水,不易被污染,加之经过千层沙石自然过滤,实际已成为天然矿泉水,富含多种矿物质及微量元素。当地居民中饮用此水的百岁以上老人比例高,因此,素有“葡萄和瓜果之乡”称号的吐鲁番还有“中国长寿之乡”的美名。
暗渠里清凉的水一直流淌着,没有泛起水花,但心情始终激荡着的杨教授深有感触地说:“坎儿井完全是地下运河,是人定胜天的实例。万里长城和京杭大运河固然伟大,但毕竟不似坎儿井,纯粹是出于人民高度自觉地为改变极其恶劣的生存环境而战的一种明智之举。这简直似孙悟空手中的法宝,一举把火洲变成了绿洲。这里流淌着的哪里是井水?在我眼中,就是洒向干渴大地的甘露,就是供给于大地肌肤的血脉,更是从古代流淌到当代的智慧之水,足以成为人类向严酷自然勇敢挑战的胜利标志和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