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武先生是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老前辈。在我等晚辈眼中,宗武先生是中国解放区文学研究会的“三亲”人,是孙犁研究方面的“活辞典”,是读书、为学方面随时请益的耆旧长者。他一生爱读书、好藏书、会编书,又长期肆力于解放区文艺研究和当代作家评论,成绩卓著。在读书与为学方面,足为后辈楷则。
宗武先生出生于山东牟平的一个大家族,自孩童起即喜读书、买书、抄书。读书几乎是他的信仰,在他看来,读书对任何人都是极有益的,只要坚持不懈地读书,就会精神振作向上、奋发有为,永远保持进取之心,身上总会散发着正能量和乐观情绪。也因此,每次见到晚辈,他几乎都会劝勉要多读书、会读书。2022年初,宗武先生曾到所里,要我帮忙下载打印几篇论文。我在电脑上操作,他则静静坐在办公桌旁。我寒暄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于是滔滔不绝,说正在整理民国以来学者们的“青年必读书”书目,从这些书目的变化可以看出中国人思想的变迁。不久,他发表了一篇题为《年轻人,读书吧》的文章,主旨还是:“读书改变人生。”
宗武先生在上世纪80年代初由大学调入社科院文学所后,即协助张学新先生筹建中国解放区文学研究会、天津市解放区文学研究会,并任秘书长等,负责学会日常工作。其间,他撰有《谈谈晋察冀诗歌创作》等论文,并编著《晋察冀文学史料》等专书,而最为主要的当属组织工作,在举办研讨会、联络学界同仁、编辑出版学术刊物和大型丛书等方面,发挥了极大作用。这些都有力地促进了解放区文学史料的搜集整理、解放区文艺运动历史经验的反思总结、解放区文艺传统的继承发扬等。2018年天津市解放区文学研究会要举办“改革开放40年与中国解放区文学”学术研讨会,宗武先生听闻后非常支持,不顾高龄、不惮烦琐,帮忙联系接待了众多知名学者,更是自早到晚陪在报到处和会场。其在学界之影响、待人之周到、精力之充沛,都让我们年轻一辈既钦敬又汗颜。
宗武先生在学术上是自孙犁研究入手的,印象里他在上世纪70年代末就开始研读孙犁作品,到文学所之前就已发表《极有情致,极有分寸──读孙犁序文随笔》等论文。目前在孙犁研究领域,宗武先生与孙犁先生的名字几乎是关联在一起的。作家自牧曾有题诗赞刘孙之间的学术情谊:“亲炙芸斋几十年,研读编校费时间。东渡扶桑讲耕堂,寻父遗迹多变迁。”其中所言“芸斋”“耕堂”为孙犁的书室名和笔名。他还在诗后自注:“尤其是在孙老晚年卧病期间,宗武先生更是跑前跑后如事父辈。除在孙老生前为其选编了《孙犁研究论文集》《芸斋书简》《书衣文录》及十卷本的山东画报版‘劫后耕堂十种’外,在其身后又义不容辞地担纲选编参编了《孙犁选集》四卷和《孙犁全集》十一卷。二〇〇五年七月,宗武先生曾满怀深情厚谊,携带专著《孙犁的生活与创作》去东瀛日本讲学半月,一为宣扬‘荷花淀派’的文学硕果播撒种子,二也为寻求父亲的遗迹做些努力。”
不过,宗武先生与孙犁老人的正式交往,应始于上世纪80年代初他调入文学所时。他曾自述:“在孙犁一生最后的二十年里,我是与他过从甚密的忘年交。我写了研究他的论文和各种短文,另辑成《孙犁的生活和创作》,单行出版,这是我晚年的主攻方向。”而孙犁的文集中也留存有不少写给刘宗武的信札,内容多涉及作品的搜辑、整理和研究等。宗武先生师事孙犁,虔诚敬畏、尽心竭力,编辑出版了孙氏各类创作,使广大读者得以在“作家孙犁”之外,更进一步认识到了“学者孙犁”和“文化孙犁”。2022年是孙犁先生逝世20周年,宗武先生踌躇满志,很早就计划搞系列纪念活动。最为痛心者,他竟于2022年的最后一天撒手人寰,享年88岁。宗武先生的次女刘镝老师说,其父亲书房挂有孙犁研究的大纸“计划表”,先生曾时常涂改,有详细规划和安排。我等闻之,唯有默然。
宗武先生读书为学有两大特点。一是勤奋。他的学术研究基本分三个阶段──退休前,兼任中国解放区文学研究会秘书长,以解放区文学研究,尤其是孙犁研究成果为最多,并在1995年前后达到高峰。退休后,任天津市孙犁研究会秘书长,立足于研究者视角,以搜辑编选孙犁各类作品为主。此外,还编辑出版了《陈洁民文选》《王学仲文集》等。近年来,主要撰写散文随笔,而话题还是以孙犁为多,仅在2022年就发表了包括《孙犁与京剧》在内的文章近10篇。
二是深情。宗武先生真信孙犁。孙犁曾对他说,研究不能老重复过去那些东西,什么孙犁文章行云流水呀,富有诗意呀,还有荷花淀流派,等等,要拿出一些新的东西,掌握第一手资料,要搜集得完全一些。从这些东西出发,做扎实的研究工作。他之后便“上穷碧落下黄泉”搜辑各类佚文,得只言片语,如获至宝,花大力气编辑了孙犁的信札与书衣上的文字。他真服孙犁。孙犁一生勤奋,他以之为榜样,晚年更是认同孙犁“壮怀白首不移,清操愈厉,困而弥坚”的进取精神,还特请孙犁书写了“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条幅,悬于壁间,朝夕相对。他整理孙犁作品,也真不惜力,已是87岁高龄还应人民文学出版社之邀,编选了“孙犁散文新编”五种。而孙犁在世时,也对他极为信任。当时,尤其是外地学者要拜访孙犁,往往由宗武先生引见。对此,周雁羽、罗维扬等均有自述。从某种意义上说,有孙犁,是宗武先生的福气,而有刘宗武,也不失为孙犁先生之幸运。这样一种“刘孙”式的评论家与作家的关系,有益于学术研究生态和文艺批评机制的健康清朗。
孙犁先生已经作古二十年,宗武先生亦与世长辞。燕山苍苍,沽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斯人已逝,风范长存。深切缅怀刘宗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