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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1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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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芳 从都市白领变成了海的女儿(图)
本报记者 王小柔
周芳 自然纪录片《水下中国》《潜行中国》总导演。水下影像师,户外探险家,潜水教练,中国太平洋学会海洋影视分会秘书长,潜行全球拍摄保育鲨鱼的代表人。
周芳在海底

  印 象

  探索蔚蓝之境

  记录水下中国

  跟周芳聊天的时候,常常让我想到海洋生物学家“深海女王”西尔维亚·厄尔──她坚定的眼神,自信的微笑,无数次深海探险,创造了世界单人潜水深度纪录。她目睹了几乎所有潜水员和海洋生物学家都无法企及的深海景象,并呼唤世人保护地球蔚蓝的心脏。两张面孔叠加在一起,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在周芳身上有我对女性的全部向往,更准确地说,是中国女性。这种完美,让你都不知道用什么词夸她,因为每个词都单薄。常有人拿她拍的《水下中国》和BBC的《蓝色星球》相比,我为这种比较而高兴,因为浩瀚蔚蓝的水下故事是由中国人自己讲给世界的。蔚蓝之境,黑暗装饰着各异生命,地下河穿流其中,周芳以水为界上下求索。灯光照亮的一刻,水下的中国开始成为讲述者。

  高强度的工作就像充电桩,周芳享受其中,笑着一路披荆斩棘,你只剩在一旁赞叹,甚至忘了给她鼓掌。大概是长期在水下工作,人可以安静聆听自己的心意不受外界干扰,所以一旦是她热爱的,明确了方向的,便只顾风雨兼程。

  潜水设备重量在30公斤左右,水下拍摄对体能是极大的挑战,强度大、负荷重,有时候拍摄环境恶劣,冬天人会迅速降温。周芳说自己在零下2℃冰水里的耐受时间是30分钟,她从青海湖冰层下上来,手指冻得通红肿胀,不停地搓手,在口边哈着气。但只要你问水下的情景,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回来了,像一朵挂着霜花的玫瑰。我懂,这就是“热爱”的样子。

  因为热爱,无所畏惧。在拍盲虾的时候,周芳潜进一个侧洞,救命的引导绳远离身体。她只踢了两下脚蹼,整个洞穴便沙尘弥漫,眼前瞬间黑了一片,她觉得自己钻进了棺材,幸亏经验让她迅速逃生。在水下,每一口气是绵长还是急促都能清晰地被感知,这对她来说是自省的最佳方式。 

  周芳也是个很可爱的朋友。因为跟她聊“本地带鱼”为什么吃着香毫无违和感,她也会随时顺着你的话题谈起来,边笑边聊,让你耳朵里的每个字都有了笑意。她的美,不被岁月定义,在她身上我看到──世界有多美,女性就有多美。

  从带鱼到鲨鱼

  中国蓝被看见

  记者:在朋友圈里看到你发的水下带鱼群,这也是《水下中国》第二季的内容吗?它们居然浑身闪亮,像一把把利剑或者一道道闪电,一改我对市场上带鱼又腥又容易破膛的印象。

  周芳:舟山带鱼在野外环境下的生长形态会用在《水下中国》第二季不同篇章中。带鱼是一种趋光生物,平时生活在深海,晚上会浮到相对较浅的水层。夜晚的海底像一块黑色幕布,水中的浮游生物宛如荧光。带鱼出现的瞬间,身上的鳞片会反射光芒。带鱼的每颗牙齿都非常尖锐,通体银色,在灯光下五彩斑斓,仿佛舞动的彩带,和市场上的带鱼“判若两鱼”。

  记者:市场上经常能听到一种吆喝“本地带鱼”,似乎本地的总是比外地的好吃,不同水域的带鱼有什么不同吗?

  周芳:带鱼是东海的特有生物,肉质细腻,脊背无骨。别的海域也许是养殖的。带鱼捕捞出海后由于压力快速变化,鱼鳔爆裂,会迅速死亡,所以大家在市场上见不到鲜活的带鱼。吆喝“本地带鱼”大概是想说自己的鱼比较新鲜。

  记者:说到舟山,人们直接会想到海鲜,熟悉程度也来自“上桌”以后的口味,这些海鲜“生前”是不是也会像带鱼那么迷人?

  周芳:白天我们在浅海能拍到不少经济型鱼类,如鰙鳎、石斑鱼,还拍到过一只躄鱼在海底“走路”。浅海有很多裙带菜,形如芭蕉叶,好像一大片森林。晚上拍摄到的夜行生物当中,鱿鱼最多,它们的裙边就像舞蹈裙,捕食时触须伸得笔直,游动时使劲儿把自己弹射出去,样子特别有趣。

  记者:在很多人印象里,鲨鱼是电影《大白鲨》里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你却用人生中的十年追着鲨鱼走,是什么在吸引你?

  周芳:它们强大聪明,掌握着海洋生态系统的平衡。看似霸气的大白鲨,会因为捕食失误而捶胸顿足;背着老虎之名的虎鲨,会因为吞下一口小鱼高兴得打滚撒娇。就像你说的,我发现,人们对鲨鱼有误解,我想去纠正。因为我不仅看到了它们的可爱,还从鲨鱼身上汲取到了强大的力量。我的鲨鱼朋友包括大家熟悉的顶级猎食者大白鲨、长着锤子脑袋的锤头鲨、温柔可爱的海洋巨人鲸鲨。我一边观察一边拍摄,在这个过程中,我从都市白领变成了海的女儿,海洋深处的每一个故事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

  记者:我在东南亚鱼市上看到过打捞上来的各种鲨鱼,直接切割售卖,那画面既残忍又令人心痛。我们中国海域里还有鲨鱼吗?

  周芳:我们一直认为看鲨鱼只能去海洋馆。但今年5月在海南拍黑水的那一周,我们看到了两三只鲛鲨在海里嬉戏。在珠海也看到过单只的鲨鱼游弋。这说明受疫情影响,海上游人及娱乐项目减少,对海洋生态的修复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环境变好了,鲨鱼回来了。

  不仅是纪录片导演

  还是海洋生物学家

  记者:明年上线的《水下中国》第二季跟第一季的区别在哪儿?

  周芳:第二季拍了三年,目前在做后期。不同于第一季中包含人文、历史的题材,第二季我们更专注自然生态环境,拍摄的都是中国特有的水生生物,比如中国鲎、大鲵、中华鲟等分布在不同水域的六个物种。我期待这部纪录片能唤醒大家对水下生态的保护意识。

  记者:跟你交流,仿佛跟我对话的不是纪录片导演,而是海洋生物学家。

  周芳:导演至少是一半海洋生物学家。需要对拍摄对象特别了解,随着拍摄主题的深入,慢慢对整个生物世界就了解了。在第二季里,我们会拍到黄渤海生态系统、高原湖泊生态系统、砂岩峰林溪流生态系统、长江生态系统、福建台湾海峡生态系统和南海北部湾生态系统。过去两年我们五次到访青海湖,冰雪给青海湖披上了一层肃杀的外衣,但在冷酷的外表下,却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生机盎然的世界。

  记者:冬天在近3200米的高海拔下做高原冰潜,记录青海湖的冰下世界,对你们是一次挑战吧?多冷啊!

  周芳:确实是对身体素质、潜水技能、拍摄能力的多重考验,也是《水下中国》近五年的拍摄中难度最大的挑战。我们用了近一周时间,在青海湖附近寻找合适的下潜位置开凿冰洞。冰潜难度很高,我们邀请“蔚蓝会”提供技术支持,这是一只由中国人组成的极地冰潜团队,曾经连续七年深入南北极进行冰下探索。

  记者:同样是冰潜,冰封之下的新疆水域和青海湖水下有什么不同呢?

  周芳:冰下看到的自然景象完全不一样。比如新疆赛里木湖水下能见度非常高,水源是高山融雪,非常清澈,没有任何水生生物;零下2℃的青海湖水里却不荒芜,夏季繁盛的水草虽已失去绿意,但攀附其上的水藻给了小型生物生存的家园,草叶交织幼鱼穿梭其中,冰层错落,将刺眼的阳光过滤得轻盈柔软。这片无声的世界有独特的生存法则,闯入其中的我们只能用镜头不断定格一个个生机勃勃的瞬间。

  记者:我在潜水的时候深受震撼,在水下我居然看见了森林、草原,甚至深渊,水下的色彩远比陆地上多。但当海蛇从我身下游过,当我误入水母群被蜇得浑身红肿,也会有恐惧感。你从来不会怕吗?

  周芳:我大概是属于胆子特大的那种人。在水下世界看到的都是惊喜,不会恐惧。比如我在拍带鱼时遇到了越前水母,头冠到触须末端有两三米长,感觉像一个大球朝我滚来,真的吓到我了。虽然越前水母不属于剧毒水母,我也有头套等保护装备,但水母的毒性仍会随着海水渗透到潜水服里面。上岸后我发现自己被水母“毒”到了,脖子等部位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刺痛、红肿。但能拍摄到这样珍贵的画面,还是非常值得的。

  因为热爱海洋

  生命泡在水里

  记者:你是怎么从潜水爱好者成为自然纪录片导演的?这之间跨度还是很大的,你的能量来自哪儿?可能别人会很容易想到“有钱”。

  周芳:我的能量来自──热爱。我最早在投行工作,喜欢水下世界,学了潜水。自己喜欢拍视频,试着去剪辑,总觉得太粗糙。2015年,美国一位两次获得艾美奖的导演在北京开办自然纪录片导演大师班。我赶紧报名,学了整整一年,之后就是“一万次的实践”。付出耐心与自然相处,发现它的美,投入更多的热爱。边干边学,自己写脚本、写文案、剪辑。目前公司运营加上版权收入,还会接一些拍摄项目,比如春节后要出国拍摄鲨鱼和座头鲸,这些都是让“热爱”持续燃烧的能量。

  记者:我十年前曾在海南省周边岛屿连续做水下季节性观测,从身下不输大堡礁的绚丽到珊瑚大片死亡一片枯败,非常痛心,水下环境真的需要我们去保护。

  周芳:珊瑚的危机在《水下中国》第二季里有体现,生物数量的变化就能反映栖息地的变化,不仅是珊瑚,海草床、红树林都受到很大影响。我们在拍摄记录中华鲟的三年中,已经很长时间见不到中华鲟的卵了。所以我说在自然、人文、历史领域的拍摄中,自然是最难的,也是最紧迫的。因为一边记录一边能感受到物种受栖息地变化的影响,很有可能拍摄的影像就是它们在地球上最后的样子。

  记者:因为热爱,你人生的多一半时间都在水里“泡着”。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规划?

  周芳:自然选题穷其一生也无法拍完,我要慢慢享受这个过程。我觉得到八十多岁的时候我还能潜水,也许体能不如现在好,但没关系,我不用扛着器材下去做记录。我想,这一生都会跟海洋紧密捆绑在一起,在我有能力去探索的时候,我要走得更远。毕竟我们的内心和视野是不受限制的。老到潜不动的那天,就回忆一生的潜水日志和潜水地图,也很满足。

  周芳自述

  像“海猛子”一样下潜

  捕捞被遗忘的文明

  2017年之前,我在世界各地追踪拍摄鲨鱼。同时也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中国有辽阔的海域,有全世界最多的河流,有最复杂的水系,为什么没有一部自己的水下纪录片?于是我组建了一个六人团队,用三年时间,走过许多地方──从黄渤海交界处到南海,从广西内陆喀斯特洞穴水下到高原湖泊,从冰冷的水库潜到汹涌的海洋。我们用《黑暗洞穴》《水下古城》《古今沉船》《秘密花园》《生命绿洲》和《海底粮仓》等纪录片,让观众从水下视角看到了中国的自然和人文环境。

  明年,《水下中国》第二季将与大家见面。在拍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职业,叫“海猛子”,就是那些常年在海底捕捞海参、扇贝、鲍鱼的人。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了我们团队的影子。海猛子捕捞的是海产品,我们捕捞的是被大家遗忘的文明和历史,收获的是内心无数感动和自豪。我觉得,我和我的团队就是中国水下的海猛子。

  很多人说我创造了《水下中国》,其实是《水下中国》塑造了一个全新的我。从最开始,我对中国水下的怀疑,到后来的笃定,再到我深深地被这一片美丽而神奇的水下世界所吸引,我开始相信,自己能够记录中国这片蔚蓝。

  《水下中国》的初衷没那么复杂,它就是一个中国人的一种渴望,一种本能,一种冲动。我恰好在合适的年龄心有不甘,恰好生性倔强从不回头,又恰好多年的积累让我不用赤手空拳,裸足而行。

  调研、踩点、拍摄、编写脚本、剪辑、调色、音乐创作……从《水下中国》植根心里那一刻,它每一天的成长我都不曾错过,或者应该说,我都在身体力行。从茫然到笃定,从无措到清晰,最初探索未知的冲动慢慢平静下来,梦想在一次次与大自然的交锋里被征服,在每一个跟踪记录的人物故事里被融化。数年的磨砺,我们的团队淘汰了一些偶尔尝鲜的同行、无法坚持的伙伴,留下一支“精锐部队”,浓缩了国内外专业的有志之人,一起去完成这艰难的旅途。我希望更多的人通过这个系列的纪录片了解中国的水下,了解美丽的冰川、湖泊、海洋,热爱这片蔚蓝,跟我们一起守护我们最熟悉的陌生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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