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中共长沙党史纪念馆里看到历史陈列展厅名称即是“长岛人歌动地诗”。我们扛着摄像机在湘江橘子洲头采景，在这座狭长的岛屿之上，我忽然想起“长岛人歌动地诗”一句来。以前背诵数年，未求甚解。因在岛上徘徊良久，方才悟到长岛即指橘子洲。考证长沙的名称的由来，说法不一，如星宿说等，看似都有道理。史载，橘子洲生成于晋惠帝永兴二年即305年，是为激流回旋、沙石堆积而成。那么长岛亦即长沙，这可能也是城市名称来源一说。

　　既然橘子洲是狭长的沙石堆成的岛屿，既然橘子洲就是长岛，那么橘子洲是不是就是长沙呢？我不敢说。但是我一直也在疑惑的是，《沁园春·长沙》虽然题目是长沙，但全文都是写橘子洲，至少是站在橘子洲的视角上来看的。

　　当然，它写的是这座城市一群青年的一段青春记忆，是长沙乃至中国的一段革命史，是一个时代的激情乐章。这首词虽未经千古，却已成绝唱，它给予潇湘大地真挚深沉的情感，恰是“长岛人歌动地诗”。

　　这首词气势磅礴，开头即是“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镜头一般，把时空展现，把橘子洲头推出，这个地方虽然古已有之，虽然在唐代已成名胜，但成为全国家喻户晓之地，还是与这词句有关。词再往下是：“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这橘子洲所见，是一幅秋景，现今这首诗的写作时间，一般标明是1925年秋。那年年初，毛泽东携妻儿回到韶山养病，创办了农民夜校，并建立了中共最早的农村支部之一的韶山特别支部。是年8月28日，他离开韶山去广州主持农民运动讲习所，途经长沙之时，曾有机会重游橘子洲，写下这首名作。

　　这首词写于1925年秋天之说影响很大，但在时令上却不符合实际。我们来此之时已是11月份，彼时长沙仍在燥热之中，洲上观景，“万山红遍”之样尚未出现。岳麓山是全国著名的枫红景区，它处于全国著名火炉之一的长沙，在此初冬之际，说枫叶红了还为时尚早。别说是长沙，即使是北京的香山红叶，也并非秋景，它最佳的观看时期是在初冬。虽然时间已经过去近百年，但是长沙的气温不会有大的改变，也就是说，在9月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万山红遍”的景色。这是常识，也是科学，且现今长沙举办的岳麓山枫红节，时间都是在11月中下旬至12月中旬。其实，从文字上看，毛泽东词中所说的是“独立寒秋”，一个“寒”字相当讲究，南方并无寒秋，所谓寒秋，就是冬天的意思。以长沙的气候来说，这个冬天还必须是达到气象学上的冬天之后，才会出现北方深秋的意象，也就是这首词之中出现的意象。

　　毛泽东重返长沙的次数不多，在1926年12月，他曾由汉口回到长沙参加湖南省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和第一次工人代表大会。我们在寻访拍摄柳直荀烈士的时候也到达了这个会址，在现今长沙营盘路的教育会坪。两个大会由柳直荀筹备，并且电邀时任中央农民运动委员会主任的毛泽东，其电文曰：“敝会已于本日（即一日）开幕，现正讨论各案。先生对于农运富有经验，盼即回湘，指导一切。”毛泽东回湘的时间基本相当于现今岳麓山枫红节的时间，而据《毛泽东手书选集》一书，1961年10月16日毛泽东曾手写此词，落款为“1926年作”。它的写作时间被推定在1925年，应该是不确切的。

　　这首词上阕写景，下阕言志，但在上阕已经发问──“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一位三十岁出头的青年，居然有如此志向。个人已历沉浮，却把个人的命运与苍茫大地联系起来。而下阕追忆当年，“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好一番意气风发啊。词的结尾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毛泽东为此曾经自注：“击水，游泳。那时初学，盛夏水涨，几死者数，一群人终于坚持，直到隆冬，犹在江中。当时有一篇诗……‘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毛泽东一生钟爱游泳，至晚年仍横渡长江，还写作以游泳为题的词作。

　　往昔，毛泽东曾和他的同学及朋友求学于湘江两岸，来往于妙高峰和岳麓山间，从朱张渡口泛舟，来往于两地，橘子洲正是其中心地带，现在仍然有小火轮通往两地。也就是说，当年那些湖南第一师范的学生、新民学会的会员、湖南共产主义小组，还有社会主义青年团的同志，他们之间的活动，橘子洲都曾经见证。对于他们来说，橘子洲不是什么旅游景点，而是现实生活。

　　橘子洲是后来的名字，也是后来的样子。最早，江上有橘洲、织洲、誓洲、泉洲四岛，清代有上洲、中洲、下洲三岛，今演变成一串长岛，上为牛头洲，中为水陆洲，下为傅家洲。那次我们抵达的时候，从橘子洲尾一直到橘子洲头，走了很远，后来还乘坐了一段电瓶车。满岛的橘子正在成熟的时候，串串挂在枝头，如火如梦一般。四际的湘江绿水，迎接着八方来客。按说以橘子洲的盛名，它的胜日胜景应该在橘子熟了的时候，但它作为潇湘八景之一，名字却叫作“江天暮雪”，那一番意象，只有依靠想象了，自然也会不错。

　　“长岛人歌动地诗”，是出自毛泽东《七律·答友人》其中的一句，后来得到披露，这位友人是毛泽东湖南第一师范的同学周世钊。毛泽东还有《七律·和周世钊同志》一诗，其中有“风起绿洲吹浪去，雨从青野上山来”。这里的“绿洲”指的也是橘子洲。

　　我们是在一片暮色之中到达橘子洲头的，虽然我于此大约十年之前曾经来过橘子洲，但这是第一次到达洲头。彼时江水平静，而人头攒动，我在人山人海之中又拿起手机拍摄，居然随着步伐唱起了“东方红，太阳升”的曲调，而当我从那尊雕像的后面转过来的时候，一缕红色的阳光刚好照射在青年毛泽东的头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