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依水而居的人们来说,身边的河流总是让人依恋的,当远离故土的时候,一提起家乡,就会想起门前的那条河……
发源于小兴安岭的呼兰河,在东北的黑土地上缓缓流淌着,而后从呼兰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蜿蜒而过,岸边的人们世代在这里繁衍生息。后来,这条河与寂静的小城,因作家萧红和她的长篇小说《呼兰河传》一下子远近闻名。提起萧红,人们心里总会充满敬意,她跋涉文坛仅十年,就以自己的天资和勤奋,给后人留下了上百万字的传世之作,成为那个时代的“文学洛神”。但每每想起她,也会让人有一种惋惜之情,她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悄然离世,像夜空里划过的流星,留下了生命瞬间的绚烂,让人唏嘘不已……
不久前,我和几位朋友去哈尔滨。转过天来,我们驱车专程来到位于哈尔滨以北二十多公里的呼兰区。车在路上疾驰,我的思绪也在飞奔着。车子上了桥,我终于见到了那条陌生而又熟悉的呼兰河,它欢快地向着远处流去,两岸是绿意葱茏的树木,如萧红在《呼兰河传》中描绘的样子。过了河不远处,就是呼兰区──曾经的呼兰小城,前行一会儿,萧红的故居就出现在视野中……
占地有十几亩的萧红故居,呈现出四合院建筑群落与东北传统民宅相结合的建筑风格。它由东西两个院落组成,院子的另一侧,是后花园。走进故居的大门,迎面是萧红的汉白玉雕塑,她拿着书,深邃的目光望着远处,仿佛穿越那个黑暗的年代,去寻找着光明……我伫立于她的面前,在目光对视中,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倾诉……
一百多年前,伴随着辛亥革命的枪炮声,萧红来到这个世界,这给沉寂多年的院子里带来了喜悦。童年的她,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特别是院子外面的世界,更令她神往。有一次,她一个人偷偷走出家门,转过一个弯,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河水。第一次见到呼兰河,她是那样的兴奋,发出一连串的“天问”:河水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河的那一边是什么,我可以走进那片陌生的世界吗?就这样,呼兰河流进了她童年的记忆里,让她多年挥之不去。
我在那一座座有些斑驳的青砖瓦房前走过,跨过一道小门,来到了后花园。这是萧红童年的“伊甸园”,在这里我寻找她当年留下的身影,在枝叶扶疏的树下和浓密的草丛里,仿佛听到她开心的笑声。后花园,是她在《呼兰河传》里描绘最细腻的地方。这里静静的,我独自走在园中,路旁见到一尊童年萧红和爷爷的塑像:爷爷蹲在地上,回过头来,用慈祥的目光看着孙女,儿时的她,调皮地倚在爷爷的背上,手拉着爷爷的胳膊,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长满花草的后花园,给童年的萧红留下了日后文学创作的空间,也留下了她对祖父难忘的记忆。那园中的小黄瓜、大倭瓜、蝴蝶、蚂蚱和蜻蜓为萧红单调的童年增添了色彩。“往祖父的草帽上插花”“把谷子当成狗尾巴草锄掉”,这些故事都成了《呼兰河传》中的经典片段。
性格倔强的萧红,不讨父母的喜欢,是爷爷让她感到了这个家的温暖。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离开了家到哈尔滨去念书。不久,她听到爷爷病故的消息,萧红感到极度悲伤,她知道自己与这个家维系情感的唯一纽带彻底断了。心灰意冷的她,像鸟儿一样,飞离了失去温暖的巢穴。
来到哈尔滨,她走进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在教室读书,也和同学们上街游行,宣传抗日主张。同时,她开始接触一些进步作家的文学作品。上世纪30年代的东北天空是灰暗的,气候异常寒冷。失去家庭资助的她,如一片飘零的落叶,没有钱,没有食物,寂寞的她挣扎在寒冷和饥饿的边缘……这时,喜爱文学、颇有正义感的青年作家萧军出现在她的面前,爱情的力量不仅可以抵御饥饿、寒冷,也激发了她创作的灵感。悲天悯人的她,写出了许多反映底层民众和女性苦难的作品,很快引起读者的关注,在东北文坛上她开始崭露头角。阅读过中外大量文学作品的萧红,最喜欢的还是鲁迅先生的文章。她和萧军在与鲁迅先生通信后决定去上海,寻找这位文学大师和自己心中的梦想……
在上海,他们终于见到了敬仰已久的鲁迅先生,萧红非常激动,觉得自己那颗漂泊的心终于找到一个温馨的港湾。鲁迅不仅在生活上帮助,而且还指导他们写作,向报社和文学期刊编辑部推荐他们的作品。最让萧红感动的是,当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自己书稿《生死场》送给鲁迅时,先生仔细阅读,认真修改,还为这篇小说写了序。书在上海出版后,引起强烈反响,萧红的名字也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不胫而走……鲁迅是萧红文学道路上的引领者,每次见到这位严肃中透着温和的师长,她总会想起自己的爷爷……
“七七事变”后,抗战全面爆发,萧红与“左联”几位青年作家颠沛流离,辗转临汾、西安、武汉等几个城市,投身于抗日救亡运动中。在流亡的途中,她依然没有放弃创作,也时常会想起自己的故乡与呼兰河……
1940年的冬天,她来到香港,在完成小说《马伯乐》以后,她不顾疾病的折磨,全力以赴创作几年前就构思的《呼兰河传》。此时离开故乡十年的萧红,日夜思念着家乡,那条清澈的呼兰河,常常在她的梦中流过。她的小说以呼兰河为引线,将读者带进了那座小城:静静的呼兰河,严冬到来的时候,河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层,而地面上“毫无方向”地裂开长长的口子。她笔下的穷苦人过着艰难的日子,如河里的枯草,无声无息地生存着又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她深情地描绘了每年七月十五呼兰河放河灯的情景:傍晚的时候,水里的河灯多得数不过来。岸边的人们看得入了神,孩子们拍手叫绝,跟着河灯跑。顺流而下的河灯有的被水草拦住了,也有的漂向了远方,童年的她站在河岸总要天真地问:那河灯漂到哪里去了呢?
《呼兰河传》的出版,为萧红赢得了声誉,奠定了她在中国现代作家中的地位。正如茅盾所说:“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当《呼兰河传》成为萧红巅峰之作的时候,她的生命也进入了最后的时光,多年的奔波劳累使她患上了肺结核,而此时已是回天乏术了。病榻上的萧红,处于弥留之际,她回顾着自己短暂的一生,恍惚间又见到那条日夜流淌的呼兰河,见到了爷爷慈祥的面容。醒来后,她找身边人要笔,在本子上下了遗言:“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她遗憾地闭上了眼睛,死神夺去了她仅仅31岁的生命……
我在故居中缓缓而行,徘徊在她塑像前,望着眼前这浑身充满活力依然年轻的“萧红”,视线竟然有些模糊……感喟于她生命的花朵在如此美丽和娇艳的时刻却突然凋零了……走出故居,我内心极不平静,极目远眺,在蓝色的天幕下,仿佛看到那条曾在萧红梦中流过的呼兰河,听到它奔腾不息的声音,像是在讲述萧红的故事,我蓦然觉得,这清澈的河水,已洗去了历史的尘埃,呼兰河畔,依稀能见到萧红并未远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