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用心良苦 

　　临别，龚自珍诚恳地对王芑孙说：“晚辈不才，近年来仿效前贤，写了几篇诗文，有心请先生斧正，不知先生肯赐教否？”王芑孙爽快地说：“久闻公子高才，肯以大作相示，老朽求之不得，定以先睹为快！”龚自珍回到上海，立即把自己的诗文选辑成册，抄录缮写完毕，再三思考，给文集定名为“伫泣亭文”，寄给王芑孙。同时附了书信一封，恳请王芑孙“不吝赐教”。半个月之后，王芑孙把书稿寄了回来，并复信作答。龚自珍迫不及待，把书信打开，只见信中写道： 

　　昨承枉寄诗文一册，读之，见地卓绝，扫空凡猥。笔复超迈，信为未易之才也。自古异才，皆不求异而自异，非有心立异者也。即如，尊文名为《伫泣亭文》，愚始不知“伫泣”所出，及观后记，不过取义于《诗》之“伫立以泣”。此“泣”字碍目，宁不知之？足下年甚少，才甚高，方当在侍具庆之年，行且排金门，立玉堂，和其声以鸣国家之盛。天下之字多矣，奚取于此至不祥者以名哉！至于诗中伤时之语，骂座之言，涉目皆是，此不可也。足下文中，以今人误指中行为狂猖，又欲自治其性情，以达于文，其说允矣。循是说也，不宜自异自高。凡立异未有能异，自高未能自高于人者。甚至上关朝廷，下及冠盖，口不择言，动与世忤，足下将持此安归乎…… 

　　信如迎头一盆凉水浇来，龚自珍通体内外由燥热而生寒，继而颤抖。他实在读不下去了。龚自珍实在不明白，时隔半月，王芑孙思想变化，为何如此天差地别。“伤时之语，骂座之言，涉目皆是”“口不择言，动与世忤”的评论如重锤句句敲击着他的心扉。这与半月前促膝交谈、论文论世、循循善诱、和颜悦色的老先生俨然判若两人，这究竟是为什么？ 

　　当他重读书信，看到“足下方当在侍具庆之年，行且排金门，立玉堂，和其声以鸣国家之盛”等话时，仿佛明白了老先生的良苦用心：科举考试是年轻士子不可逾越的门槛，自己诗文里“动与世忤”的文字与功令八股是格格不入的。老先生是怕耽误自己的前程啊！明白了王芑孙的良苦用心，龚自珍心情变得不那么沉重了：世人多么像大山之巅崩落的岩石，初崩裂降落时棱角分明，锋芒如刀剑，随着在山坡上、山峋中的滚动、碰撞，被山洪冲刷，任你多么坚硬，也难免锋芒靡尽，坚硬的成顽石，软弱的成为沙子、尘土……铁夫先生的锋芒难道磨尽了吗？一个月以后，传来了王芑孙逝世的消息。这封信竟是他的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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