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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孙犁的《津门小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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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2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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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变式新闻特写”(下)(图)
──重读孙犁的《津门小集》
侯 军

  (三)

  孙犁以擅长描写女性形象而著称,尤其是他对女性心理的拿捏和表现,堪称一绝。《津门小集》中的短文虽然没有直接塑造女性的典型形象,但却处处可见他对女性在新生活环境下的生存状况的关注和体察。

  纺织厂是女工集中的地方。若问带孩子的女工最关心的是什么?排在第一位的一定是孩子。于是,孙犁专门去探访工厂的保育院──孙犁先是精心描写了保育院的环境,那是安谧而干净的,“扁豆花密集着开放了”;继而写到保育员们的工作状态,并点明:“保姆同志们的工作,直接联系着广大工人的情绪和幸福。”然后,才集中笔力来描写纺织女工们──“当母亲们从车间匆忙地走出来,用衣襟扇动着汗热的乳房,从远远的地方就尖起耳朵来,如果听不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她们的心就安定了。她们坐在保育室的长凳上,给孩子喂奶,抚摸着孩子的身体,如果既不发烧,又没有斑疹,她们就高兴起来了。她们用丰满的乳汁,喂饱婴儿,迅速地掩上怀回到车间里去。”(见《孙犁文集》第三卷《保育》)

  我常常在想,在孙犁之前,有没有报社的记者专程来到纺织厂的保育院,来采写这些琐细的生活片段?至少我在天津日报资料室的旧报纸堆里没有翻阅到。或许,在大部分记者眼中,这些婆婆妈妈喂奶育儿之类的小事,不值得采写。而在孙犁眼里,确切地说,在孙犁所看到、所感受到的一线女工的眼里,这却是最大的事情──这篇《保育》,尽显孙犁观察生活的细腻和视角的独特。

  《团结》是个大题目,也是很不容易表现的一个抽象概念。孙犁在这个题目下,写的净是细微的小事:“我们的工厂演戏招待私营纱厂的工人同志”,这些外厂的女工们参观“我们厂”(注意:孙犁在不经意间已把人称转换成第一人称复数),赞叹着机器的先进,羡慕着“我们厂”在厂房墙下开窗,以利于车间内部的通风,还跑去托儿所,“推开门去看那些小床,白被褥,青年的护士和正在喂奶的母亲们”。孙犁通过这些细节,意在表现国营厂与私营厂的工友之间是团结的──“在我们厂里,她们到处遇见热情的招呼。”

  写完了内外的关系,孙犁的笔锋转向了“我们厂”的姐妹们,抓取的依旧是一个细节──“最动人的场面是大雨过后,她们从工厂出来,担心脚下的新白鞋。而在工厂的大门以外,家属们早提着雨鞋,抱着雨伞等候他们了……他们在工厂的门前,排成两行,让小雨淋着光头顶,却不肯把伞张开。工人下班出来,他们就不断探问:“看见二姐吗?二姐下来了吗?”一见姐姐出来,他们就跑过去完成任务。姐姐把雨伞张开,就回身招呼她的伙伴们。她们有的三个人围在一个雨伞下面,有的两个披着一件雨衣,在大雨滂沱中说笑着回家去。”(见《团结》)

  孙犁以伙伴们在雨中互相打伞的一幕,看似漫不经心地点破了“团结”的真谛。没有一句大话,也没有一句高调说教,甚至全篇都没有用过“团结”这个字眼儿,只有淡淡的一幕雨景,一切就尽在不言之中了。

  《慰问》写的是纺织女工们为朝鲜前线争相制作“慰问袋”的故事。这又是一篇带有鲜明女性视角的短文──“十五支会把会员们做成的五颜六色的慰问袋,点缀在一个红星形的架子上,陈列在工会的办公室里。全厂的工人从窗前一过,就叫这些鲜明的、代表着崇高心意的礼物吸引了。”这是带有强烈时代色彩的一幕:当时,抗美援朝还处于准备阶段,慰问袋名义上是要寄给战斗中的朝鲜军民的。孙犁或许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将有大事发生,因此,他专门写下了这一特定时间节点的典型事件──“这些礼物,都出自我们纱厂的女工或家属之手,出自她们的心意和劳动。她们在夜班之前,在灯下赶绣着心里的话。她们知道:这轻微的礼物的实际的含义是重大的。它们要带着工人阶级的支援,到英勇斗争的朝鲜人民的面前,它们要通过祖国的边疆,到那色彩鲜明的兄弟国家的土地上去……这对我们的工人来说,是一种觉悟,是从车间的团结,帮助落后,救济失业兄弟……伸展开来的伟大的工人阶级的觉悟。”

  这一段,孙犁罕见地用了一些“大词儿”:英勇,团结,伟大,觉悟……如今回看,我们会觉得用这样一些词汇,来形容和赞美当年举国上下支援抗美援朝的群众运动,不是很贴切、很适宜吗?

  接着,孙犁依旧是用一个精心选择的细节来收束全篇:“在许多袋子中间,有一个最小,它是个心形,也只有一个心那么大。它是异常朴素的。只是用本厂标准的白布裁缝。有一条鲜艳的红绳系在口上,而且有一块坚实的物件装在里面。两个女孩子好奇地倒了出来:那是一枚小小的纪念章。这个纪念章是一个年岁很小的女孩子的。因为她在工作上的特殊的成绩,参加全市的工代大会,获得了这个纪念章。在纪念章的下面,用一条红色的绸子,规规矩矩写上她的名字。” (见《慰问》)

  一个小姑娘,把自己靠出色劳动获得的全市工代会的奖章,装进了慰问袋──这当中所蕴含的分量有多重,情感有多浓,意义有多大,一切都无需多言了。孙犁文笔之含蓄、之简洁,于此清晰可见!

  (四)

  新闻作品,一向被视为“易碎品”,有人形象地说它们如同庄子书中那些不知晦朔的“朝菌”,只有一天的生命。然而,对于好的新闻作品而言,却应该换个说法,那就是“今天的新闻,就是明天的历史”。不是吗,那些真正把握住时代脉搏,真实展现了特定历史时期的特殊风貌,摄取了彼时彼地典型人物的精神内质,活现出时代巨变中的微妙隐秘的新闻作品,将长久地存留在历史的碑铭上。一代代的后人们,一旦需要了解某个时间段,在某个地域曾经上演过的某一幕活剧,那就势必要翻开这些泛黄的新闻纸,从当时最真切、最精准的“目击”和“实录”中,去窥探埋藏于烟尘深处的本真原貌。我相信,孙犁先生在进城之初,以一己之力为我们留下的《津门小集》,就属于这样的优秀的、可以传世的新闻作品。

  孙犁先生对自己的这些短文是十分珍惜的。在大病初愈之后,他在写给收集整理这些短文的冉淮舟的信中说:“既然是珍惜,也就偏重看见了它们身上带着的优点。写作它们的时候,是富于激情的,对待生活里的新的、美的之点,是精心雕刻,全力歌唱的……这些短文,它的写作目的只是在于:在新的生活急剧变革之时,以作者全部的热情精力,作及时的一唱!”(见《幸存的信件》孙犁致冉淮舟信)

  孙犁先生的这一唱,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至今已有七十多年了。很想找个机会,再去走访一下孙犁先生笔下的小刘庄、挂甲寺、灰堆、白塘口……作为土生土长的天津人,这些地方我应该都曾去过,但是,我却没有见过它们在天津解放初期的样子。离津多年,我也不太清楚它们现在的样子了。而孙犁先生的文章却唤起了我重新去探访的欲望,对比一下今昔之变,不是一个很有创意的新闻题目吗……

  孙犁先生在《津门小集》出版前夕,曾写下一篇后记,其中有一段文字分量很重:“我同意出版这本小书,是想把我在那生活急剧变革的几年里,对天津人民新的美的努力所作的颂歌,供献给读者。”(见《孙犁文集》第五卷)

  作为天津人,我在此要给孙犁先生深鞠一躬,谢谢他的这份沉甸甸的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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