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满庭芳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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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26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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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秀(图)
刘江滨

  有水的地方就有芦苇。池塘、河岸、湖边,不用刻意寻找,它都会不经意地出现在你的视野中。一丛丛,一片片,天然一派野趣。

  我最早见到芦苇是在村西的池塘。我们当地将池塘唤作大坑,那时坑里常年有水,夏天水多些,冬天水浅些。南北岸皆有一眼甜水井,也从不干涸。我们这个平原小村,无山峦之高峻,无河流之汤汤,平淡无奇,了无风景。然而,大坑里的芦苇丛却长得葳蕤茂盛,给单调乏味的村野平添了一份怡人的景致。

  春暖时分,“蒌蒿满地芦芽短”,芦芽从湿润的泥土里拱出来,状似竹笋,只是更加尖细。及长,远远望去,仿佛地上插满了箭矢。倏忽数日间,芦苇蓦地满坑葱绿,蓬蓬勃勃,犹如长成的少女,舒展高挑曼妙的身姿。芦苇与竹子有几分相像,都属禾本科,高大,有节,茎中空,但竹子硬挺,芦苇柔脆。叶子长而尖,茎秆细而高,芦花在顶端飘散,一阵风吹来,芦苇集体随风起舞,摇曳多姿,令人赏心悦目。“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待到秋末,芦苇丛一片金黄,芦花白茫茫,好像下了一场小雪。正如唐代诗人雍裕之所写:“夹岸复连沙,枝枝摇浪花。月明浑似雪,无处认渔家。”(《芦花》)

  村西这大坑,呈椭圆形,东深西浅,东半部是水面,西半部是芦苇丛。芦苇丛又一半在水里,一半在陆地。每到暑天,大坑就麇集了村里不少男人尤其是男孩。炎炎烈日下,水面温烫,水下却沁凉,跳入水中泡一泡,暑气全消,打打扑腾,更是畅美。这情景,令有些路过的、挑水的或在大坑边洗衣的女人,汗溻衣衫,不免眼馋。不过不要紧,芦苇派上了用场。及晚,或星斗满天,或皓月当空,可听见西侧浅水的苇丛中传来哗啦哗啦的撩水声、喁喁私语声,只闻语响,不见人影,芦苇充当了护花的卫兵。

  到了枯水季节,大坑的水完全退到东侧,芦苇丛只是呼吸着水汽的潮润,地面如同庄稼地。苇丛有繁密处,也有稀疏处,我有时会跑到里边去玩,享受隐没其中外面绝对看不见的乐趣。没想到,这一玩竟然鸿运当头,偶遇意外的惊喜。那天,我又钻进苇丛,却见一只母鸡摇摇摆摆往出走,我好奇心顿起,顺着母鸡出来的方向,往深处一走,天啊,一堆柔软发黄的苇叶上竟然卧有四五个鸡蛋,白灿灿晃眼!原来母鸡丢蛋丢到这里来了!在农村,母鸡下蛋不下到自家鸡窝,却下到别处,叫“丢蛋”。这样的事常有,因丢蛋产生邻里纠纷也常见。主家女人疑心母鸡将蛋丢到谁家,而不见还回,便会在院里甚至站到房顶指桑骂槐。也别怪人们吝啬小气,为一枚鸡蛋撕破脸皮,要知道,在生活困难时期,养鸡有“鸡屁股银行”之称,家里收入全靠几只母鸡哩。如此一说,你便知我是多么的高兴,恍惚间似乎闻到了馏鸡蛋的清甜和炒鸡蛋的香味,有多久没吃过鸡蛋了?都不记得了。这芦苇丛与农舍并没有挨着,不知这只母鸡为何跑这么远丢蛋,恐怕主人家都不会想到。尝到这次甜头,我就不时去苇丛踅摸,但可惜再也没有遇上这种好事,以至于在苇丛玩都意兴阑珊了。

  小时候我有一度痴迷吹笛子,一支竹笛,口吹指按,很是神气。笛子有一孔叫膜孔,贴的膜就是苇膜。选几根品相好的芦苇,用刀削断茎秆,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薄膜,在膜孔周边涂上胶水,粘上即可。这个膜是必需的,声音的清亮宛转由其震动而发出,没膜也能吹响,却聒噪刺耳。然而,苇膜取之极难,稍不留神就破了,而且合适的苇秆不好寻觅。久之就失去耐心,我常撕一片白纸甚至报纸代替苇膜,倒也马马虎虎。记得常吹的歌曲是《东方红》《北风那个吹》《洪湖水浪打浪》,痴迷之深,以至于握住有把儿的东西,手指就不由自主地起伏翻飞,好似在按笛孔。后来读书看到一则轶事:唐玄宗一次上朝,神情恍惚,手指不住地在肚子上按来按去,散朝后,高力士问皇上是否龙体欠安,唐玄宗说,昨夜梦见吹奏玉笛,嘹亮清越,所以我一直在回味寻找呢。读此,不禁会心一笑。只是不知道,皇帝老儿的玉笛用的也是苇膜吗?

  芦苇天然生长,年年绿了黄,黄了绿。擗一把苇叶可包粽子,轻柔的芦花可作枕芯,绑一束芦花(穗)可作扫帚,苇秆编成箔,当帘子、苫屋顶用。家里铺的炕席和凉席,差不多都是苇子编成的,躺在上面一股清新的苇子气息依稀尚闻。说起编席,不禁想起孙犁小说《荷花淀》中的一段描写:“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在孙犁笔下,女人夜晚编苇席的劳作被赋予优美的诗意。

  2003年夏天,白洋淀孙犁纪念馆举行落成典礼,我躬逢其盛,第一次见识了芦苇荡的浩渺与广袤。相比我们村那小片苇丛,这里才是芦苇的世界。乘一叶轻舟在芦苇丛中穿梭,水道沟沟汊汊,七纵八横,浓密繁茂的芦苇仿佛叆叇的绿云,又像一道道绿色的屏障。高挺尖细的芦苇与圆润阔大的荷叶相映成趣,朵朵艳红的荷花绽放其间,亮人眼目。一群水鸟在空中飞翔,在水面掠过,啾啾鸣叫,给这偌大的芦苇荡增添了勃勃生气。遥想当年,雁翎队在芦苇荡伏击日寇,战士们头顶荷叶,嘴衔苇秆,神出鬼没,打得鬼子晕头转向。这在孙犁小说和徐光耀《小兵张嘎》等作品中都有鲜活的描述。京剧《沙家浜》中那个新四军隐藏战斗的芦苇荡,也铭刻了一个时代的红色记忆。芦苇荡和平原上的青纱帐一样,书写了人民战争不朽的传奇。

  芦苇是生在水边的寻常植物,却也被文人赋予了精神的意蕴。《诗经》有云:“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说黄河宽阔啊,凭一根芦苇就可渡过去。这当然是夸张之词,极言游子思归的急迫。有学者胶柱鼓瑟,说“一苇”不是指一根,而是一束,如同桴筏(唐·孔颖达),真是大煞风景。禅宗始祖达摩“一苇渡江”的故事,也源于此。达摩被人追至江边,无船可渡,遂信手折一根芦苇,立在上面飘然而过。这才是令人惊叹的神奇。古代二十四孝中有一个“芦衣顺母”,一件轻飘飘的芦花冬衣,无法承受人性之重。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有一句名言“人是会思想的芦苇”,他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我想,帕斯卡尔之所以拿芦苇说事,想必是他经常在河畔徘徊,目睹芦苇由春及秋,从葱郁到枯萎,想到人亦不过如此,但他找到了二者的不同之处,人的尊严与高贵在于有思想,思想可以使人永生。

  我喜欢芦苇,或许因为它和我的名字有一种天然的缘分?每到一处公园或河边湖畔,看到芦苇即顿生快意,总是要驻足流连一番。芦苇和草一样多为野生,一块湿地即可滋生蔓延,生命力勃郁强韧,无须像那些名花佳木要人精心侍弄。然而,即便它不被注目,无人理会,仍自由自在地存乎天地间,有风既作飘摇之态,无风则呈玉立之姿,默默地展露出别样的风致,别样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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