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告诉妈妈的 

　　空气沉重，心情抑郁。刘乙己冷静下来，转而安慰我说：“我从江西文史馆朋友那里得知，高铁桥晚年定居赣南，他患白血病去世留有两万字遗书，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他会证明你母亲的清白吧。”性格外向的韦华，依然沉浸在悲剧情节里，并不相信人间存在良心发现，“我会继续寻找小树叶儿的下落。” 

　　我们跟刘乙己道别。韦华从书包里掏出牛皮纸大信封，闷头闷脑递给我说：“这是你母亲写给我的全部信件，我交给你看吧。”我谢绝了韦华的好意。这些信件记载着母亲的心路历程，我希望女朋友好好保管这部女性精神账簿。“你母亲性格外柔内刚，心里极好强呢。她甘愿献出贞操营救田文佐，可惜没有成功，这是你母亲的终生遗憾。而小树叶儿义无反顾牺牲自己，给你母亲留下终生记忆。你母亲下放农场劳动改造的经历，会不会是一种自我放逐呢？”我吃惊地望着韦华，她这番话语，宛若电流击穿历史岩层，以文学独有的方式，直抵人物心灵深处。刘乙己夸赞韦华机敏聪慧是有道理的，她在寻找文学的历史意义，同时寻找历史的文学意义。 

　　夕阳彻底告别城市，天色渐渐昏暗。昏暗光线里，我顿生疑窦：小树叶儿与田文佐同时惨遭杀害，皆为宁死不屈的革命英烈，可是母亲八月初十祭文里，没有怀念小树叶儿的只言片语，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韦华好像胸有成竹，讲述起来有些小兴奋：“每逢农历八月初十夜晚，你母亲便悄悄去往农场野外，把那几套彩纸剪制的花布衣衫点燃焚烧，轻轻呼唤心底那座汉白玉雕像的名字：‘小树叶儿你不要舍不得穿，我这边每年做几套衣裳给你送过去，你穿花布衣衫可好看呢，特别是穿那件蓝底红花斜开襟的小袄，好像仙女下凡人间……’” 

　　我意识到被韦华带进故事现场：“你这是真实的场景，还是虚构的画面？”韦华信心满满地问道：“有时候，真实与虚构殊途同归,这两者有多少区别呢？”我说：“可能是这样吧。”多年来，妈妈不告诉我，如今韦华以文学名义，将那段经历展现给我，让我看到母亲真实的内心世界：因为生命里有过小树叶儿，所以无论今生今世把事情做得多好，都不会对自己满意，您永远是那个单纯的女大学生。 

　　这就是母亲背负的光阴。怀念那些不曾被历史记载的人，已然成为母亲生活的头等大事。尽管妈妈不告诉我，但我也努力长大了，也能理解她终生不泯的情愫，我将默默分享她的苦与乐。事情就是这样。该记住的我都记住了，而且牢记得就像金刚石那样结实。妈妈不告诉我，但我会告诉妈妈的。 

　　（连载完。明日连载《警卫》。） 

　　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