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过两次“黄金海岸”,均是被这个美丽的名字所吸引。写东西的人对文字有莫名的亲切感,我每天晚上打开电脑写小说,字体选“宋体”这个选项的时候,都会无比激动。这是宋朝人使用的字体啊,今天还在用,方方正正,多么美!
年轻时去过一次黄金海岸,那时正在恋爱,去哪里都一样,看海不是看海,而是看人。那时我在军校当教官,年轻聪慧,有火山喷发前的冲劲儿,写作的事刚刚开始,恋爱也刚刚开始。
有一天,他走到我的教室,问我想不想一起去看海,并拿出一张地图来,用手指着河北昌黎很小很小的一个圆点说:“喏!就是这儿!暑假一起去看海!”他穿着军装,手里拿着地图,仿佛真的有一场大仗要打。没等我答应去还是不去,他已经转身离开了。课间十分钟已经过去,我继续上课,把地图的事给忘了。
晚饭后去图书馆查资料,顺便查了下河北昌黎,跳出来的四个字就是“黄金海岸”,这四个字吸引着我,我在图书馆给他打电话,只说了一个字“去”,他说“好”。我们的对话像电报一样简洁。暑假悄悄来到,我们各自背上一个小包,“出发!出发!”
那时的交通并不像现在这样方便,到黄金海岸要坐火车换汽车再坐蹦蹦车。我和他都很年轻,人像蹦蹦车一样欢快,一路聊天,上蹿下跳。他说你见过海吗?我说没有。我从小在北京出生、长大,北京没有海,北京有北海,但北海不是海……
他说:“你怎么那么贫呀?”
我说:“开心呗!”
终于经过火车、汽车、蹦蹦车一番折腾,我们进入了“无人区”。天色已晚,蹦蹦车司机问我俩,先去找旅馆还是直接拉你们去看海。
我俩就异口同声地说:“去看海!”蹦蹦车就“突突突”好像坦克一样向着海边开去。刚开到海边,司机把我俩在海边放下,天就好像有人拉了开关,“唰”的一下就黑下来。四周无人,那个蹦蹦车司机也像执行任务的特工,该消失的时候,他立刻消失不见。
他给我们留下一片原始的海,海边没有一个脚印,看来整个下午没有一个人来过。海是铅墨色的,颠覆了我对蔚蓝大海的想象,涛声如怪兽的嘶吼,“哗──啦啦”“哗──啦啦”高低起伏,浪声不断。我们俩手拉手在海边站着,没有光,也没有人,仿佛到了世界尽头。他问:“怕不怕?”我摇头,“不怕,因为有你啊。”我们忽然和着涛声在海边跳起舞来,优雅地旋转,再旋转。前进,后退,退退进进,他忽然双手用力一拉,我人就跌进他怀里。这一拥抱就是一辈子。
再去昌黎黄金海岸,已是人到中年。法式的高级酒店,大落地玻璃窗外棕榈树在跳舞。人来人往,戏剧节正在筹备中,戏里戏外,剧中人居多。我的工作重心已从文学转向影视剧,出版过许多部小说,也写剧本,心满意足。他一直陪伴在我身边,陪我写作。日子过得不错,丰富多彩。有人说最长情的表白就是陪伴,不记得他有过表白,不记得他说过“我爱你”,日子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走过来。幻觉中一直年轻,尝试各种写作,居然都成了。感谢上天眷顾。
我们正午时分到达海边,满眼都是蔚蓝色的海。海边的沙子金光灿灿,这跟我们曾经来过的“无人区”是同一个地方吗?时光如白驹,飞驰而过,而我们还是两手相握,遥望时间尽头的那个海。
我拿出一张当年我们在海边一起拍的照片,问他:“这个角度对吗?”他说:“对,就是这里!我记得你当时还在沙滩上刻字。”“刻的是什么?”“我爱你!”“不可能!”作为证据他拿出一张当年的照片让我看,果然是那三个字。我顿时羞红了脸,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许多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一对恋爱中的男女走过来对我先生说:“大哥!能帮我俩拍张照吗?要把沙子上的字拍进去。”
“好的!”我先生最热心帮助别人,就左对焦右对焦拍摄起来。我伸头凑过去一看,那沙子上的字竟然是“我爱你”。看着当年在篮球场上跃起投篮的大帅哥的背影,心想,今晚一起看月亮,一起散步,再说一遍那句话。半生已过,身边还是原来的那个人,真好! 题图摄影:高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