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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0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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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遗薪传
吴庆英 以针为笔绣时代新篇
记者 张洁

  在天津古文化街的联升斋刺绣艺术博物馆里,千针万线正静默诉说着传承与创新的故事。联升斋刺绣第四代传承人吴庆英既是守艺者,更是开拓者。2014年“联升斋刺绣艺术博物馆”开馆,联升斋从一家传统店铺成长为集绣制、展览、销售于一体的综合性民营企业。从恢弘长卷到让年轻人爱不释手的文创小件,从高校课堂到国际展台,古老针法在当代生活中找到新的支点。吴庆英认为,真正的传承,是让传统手艺在与时代的对话中,不断绽放新的光彩。

  要绣出中国文化的精气神

  记者:当初联升斋如何转型为专营刺绣的?

  吴庆英:我们起初主营百货、婚庆饰品和装裱业务。我们老板眼光长远,他发现“联升斋”老字号里还藏着苏绣的根脉,于是决定要重新延续刺绣这条脉络。说实话,刚起步时联升斋的刺绣业务规模很小,只有些盘金绣的“福”“寿”字和金龙图,产品品种寥寥无几。但就是这个小小的火种,点燃了我们后来的整个事业。让我们真正下定决心专攻刺绣的,是2002年的德国之行。我们去参加中德文化交流,当时绣品不多,紧急让绣娘赶制了一批小绣画带去。没想到,德国观众对中国传统刺绣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尊重,那一针一线的手工技艺让他们赞叹不已。从德国回来后,我们就暗下决心,要坚持走刺绣这条路。

  当时正好赶上古文化街拆迁改造,我们临时搬到鼓楼。2004年古文化街重新开街时,我们作出了重大决定——专营刺绣。当时我也有过疑虑:一幅手工绣画要绣一两个月,价格不菲,能卖得动吗?但老板看得远:“中国人民生活水平一定会提高,传统文化一定会复兴。”我们的绣娘在店里现场刺绣。人们亲眼看见一针一线的不易,愿意购买的人渐渐多了。我们起步艰难,但一点点积累,从小做大。

  记者:您在创作联升斋刺绣作品的过程中,有没有记忆特别深刻的事?

  吴庆英:《天后圣迹图》是描绘妈祖生平的长卷刺绣。说实话,去过天后宫的人虽多,真正留意过两侧壁画的人却很少。为了让更多人了解妈祖文化,我们和天后宫合作,决定把墙上的壁画“搬”到绣布上。

  这一绣,就是整整四年。光前期的准备工作,拟稿、描图、配线,就用了一年多。十二位高级绣娘,每天八个小时,一针一线绣了三年。从2010年开始创作,到2014年6月联升斋博物馆开馆前,我们才终于完工。这幅作品长12米,高1米,分为上下两卷,妈祖的27个故事在丝线上活了起来。最难的是,上面绣了348个人物,每个人物的面部表情都不一样。绣人物比绣花鸟难多了,要把人物的神态、皮肤的纹理都绣出来,需要极其精湛的技艺。专门绣人物的绣娘本来就少,而要绣出这样细微差别,更是难上加难。有时候绣娘为了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反复修改,常常废寝忘食。

  除了《天后圣迹图》,我们还绣制了《清明上河图》《潞河督运图》等经典作品。《清明上河图》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我们几乎把所有心血都倾注在这幅传世名作上。很多人以为这幅画颜色单一,可真正下针才知道,光是虹桥这一段,就要用上几十种相近的色线层层渲染。每个人物的神态、每座建筑的结构,都要反复琢磨,一针都马虎不得。《潞河督运图》是描绘天津三岔河口漕运盛景的长卷,每次看到它,仿佛能听见当年的舟楫击浪之声、船工吆喝声。我们要用丝线表现出这些生动的细节。当最后一线收针时,我仿佛看见清代运河的繁华就在眼前流动。

  这些年来,我深深体会到联升斋刺绣的精髓就在“平、光、齐、匀、和、顺、细、密”这八个字里。每一针都要平整光滑,每一线都要均匀顺滑,细密之处甚至要在方寸之间绣出三十二分之一的丝线。正是这样的功夫,让我们的绣品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都能看到流光溢彩的变幻,比如猛虎的毛发根根分明,牡丹的花瓣薄如蝉翼,山水的远近层次分明。

  要让年轻人觉得这门手艺真酷

  记者:您认为传统手工刺绣的生命力是什么?

  吴庆英:我们的绣娘大多来自苏州乡村。在那个就业选择有限的年代,女孩子三五岁就开始拿针线,上学回来还是绣花,这几乎是她们唯一的出路。但奇妙的是,尽管如今选择多了,很多绣娘到外面打工后,还是会回来。为什么?因为刺绣早已融进了她们的生命。

  绣娘工作时一坐就是一天,颈椎腰椎都受不了。可哪个工作不辛苦呢?她们说,在工厂打工虽然轻松,但手里没有了丝线的温度,心里反而空落落的。现在我们的绣娘确实年龄偏大了,年轻人愿意学的少。机绣一天能出几百幅,手工绣可能一天只能完成一片花叶子。但机绣和手工绣完全是两回事。首先线就不同。我们用的是蚕丝线,是蚕宝宝吐出的最原始的丝。一根丝线要手工劈成16丝,每丝再劈成32毛。光是劈丝这个过程,机器就替代不了。机绣用的大多是化纤线,少了蚕丝的灵气。绣制工艺两者也差别巨大,手工刺绣讲究渐变过渡,一个花瓣从深红到浅粉,需要绣娘用几十种色线刺绣。而机绣只有固定几种色号的线,深就是深,浅就是浅。你如果把两幅作品放在一起对比,一眼就能看出差别:手工绣品立体灵动,机绣作品平整呆板,缺少了那份神韵。

  记者:您如何让年轻人爱上这门古老的手艺?

  吴庆英:我们在传承上作了不少尝试,联升斋积极与高校合作,和天津工业大学、天津中德应用技术大学等高校建立了合作关系,成为学校相关专业学生的培训基地。我特别欣慰的是和中德应用技术学院的合作,他们把刺绣课列入了教学计划,学生们来我们这里学习可以得到学分。从最基础的针法开始,我们的绣娘师傅手把手地教,直到每个学生都能完成一件自己的小作品。这些美术专业的孩子,很多是学服装设计的,他们眼光很准,早就看出传统刺绣在现代服装上的巨大潜力。有意思的是,有些学生毕业后还会特意回来,利用暑假时间继续学习。他们说,在学校里学的设计理论,配上我们这里的手工技艺,才能创造出真正有灵魂的作品。

  我们还去过天津工业大学讲课,在社区开设培训班。南开区妇联在我们这儿设立了再就业培训基地,既传承了技艺,又解决了部分就业问题。不过说实话,不是所有年轻人都能坐得住,这也正常,毕竟刺绣需要极大的耐心。

  但让我感动的是,那些选择美术专业的年轻人,骨子里大多有着对传统手艺的敬畏和热爱。他们中很多人不仅学得认真,还会主动思考如何让古老的刺绣在现代设计中焕发新生。

  记得有个女孩跟我说:“老师,当我亲手把丝线劈成几乎看不见的细丝,再一针针刺绣时,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匠心’。”这句话让我有所触动,我觉得传承不只是教技术,更是传递一种对待生活的态度。

  记者:在您的实践中,是如何以非遗丰富旅游体验的?

  吴庆英:2025年联升斋被纳入“古风京韵非遗之旅”主题路线后,确实给“联升斋刺绣艺术博物馆”带来了人气,最明显的变化是盖章“打卡”的游客多了。我每天最欣慰的,就是看到不同年龄的人在这里与刺绣结缘,我们为每位来访者量身定制了不同的体验方式。

  我们开发了不少接地气的文创产品,比如挂件、双面绣手帕、刺绣扇子、香包,还有以文化街、天津站等地标为题材的小镜框。这些伴手礼既精致,又承载着天津特色,受到了游客的喜爱。

  在博物馆里,外国游客则偏爱便于携带的装饰绣画。我们特意开发了软裱工艺,把绣画装裱成卷轴,方便游客携带。前年一对来自迪拜的夫妇,选中了一幅沙漠主题的绣品,他们对东方手工技艺的赞叹,让我们看到了传统文化跨越国界的魅力。

  记者:您对于联升斋的未来有什么规划?

  吴庆英:去年我们接待了八千多位参观者,这个数字给了我们信心,也让我们看到了方向。下一步,我们要做两件事:第一是真正走进年轻人的世界。现在的消费主力是敢于花钱的年轻人,我们不能总守着传统的牡丹山水。我们开发了“路路通”挂件、妈祖小绣件这些轻巧文创,就是发现年轻人反而喜欢这些有美好寓意又时尚的小物件。传统技艺需要用当代人看得懂的“语言”进行文化表达。第二是打造便于携带、有创意的旅游产品。不是所有游客都会买大型绣画,但一个精致的刺绣书签、一个融合地标元素的手机壳,可能正是他们想要的天津记忆。

  不过在创新路上,我们确实面临着挑战。如何平衡技艺的严谨与市场的需求?我们尝试过和高校师生合作进行创作,但发现他们天马行空的想法,有时很难用针线完美呈现。绣制一幅抽象画作品需要几个月,如果市场不认可,这个成本我们承担不起。我们也探索定制服务,比如人物肖像、宠物绣像,甚至按客人要求组合不同画作元素。这确实是条路子,但每件作品都是孤品,无法批量生产。

  刺绣这门古老技艺,创新不等于颠覆。我们绣过仿油画效果的作品,很精美,但通过销售统计,我们发现客人还是偏好传统题材的作品。你很难想象把《清明上河图》绣成抽象风格会是什么样子,创新不能丢了魂。

  但我始终相信传统刺绣的生命力。它就像一棵老树,根要扎得深,枝叶却要向着阳光生长。我们这代人要做的,就是让古老的针线说出当代的故事。也许下一个爆款,就是某个年轻人设计的动漫角色与传统针法的完美结合。

  这条路不容易,但每当看到年轻人在我们博物馆里惊叹刺绣之美时,我就知道,所有的尝试都值得。毕竟,技艺要传承下去,光靠我们这代人还不够,必须让年轻人觉得:这门手艺,真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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