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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陈彦出版长篇小说《人间广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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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0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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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枫玲 心藏山海 纸上生花
记者 田莹
  孙枫玲撕纸作品《沂蒙记忆·深翻地》。

  孙枫玲(右二)教孩子们撕纸。

  孙枫玲

  1942年出生,山东临沂费县人,撕纸艺术家、民间艺术收藏家。独创黑宣纸撕纸技法。出版撕纸作品集《沂蒙记忆》《妖异与想象》等。

  孙枫玲的新书、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妖异与想象》首发式暨同名艺术展开幕式,于9月13日在位于北京798艺术区的中国当代艺术档案馆举办。

  83岁的孙枫玲从老家费县赶来。进入展厅,她没有打量精心布置的展览,也没留意周遭的掌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到底有没有人来看我的作品?”当展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撞入眼帘,看到互动区的孩子们正学着撕纸,她的心才踏实下来。后来她告诉记者:“我不求大家多喜欢我的作品,只想让撕纸这门艺术被看见,能让大伙儿从中得到乐趣。”

  这位头发花白、说话带着沂蒙乡音的老人,在民间艺术的土壤里深耕六十余载,用手撕出了沂蒙大地的烟火人间,也撕出了上古奇书《山海经》里面的奇幻世界。她的作品没有华丽的色彩,仅靠粗犷的毛边、简约的轮廓,就在黑白对比间构成了强大的艺术冲击力,也映照出一段饱经风霜却始终炽热的人生。

  家是“博物馆”

  生活即创作

  孙枫玲的家仿佛一座小型民间艺术博物馆:墙上挂满她的撕纸作品,《沂蒙记忆》里扛锄劳作的老乡憨态可掬,《妖异与想象》中的奇形异兽灵动传神,每一幅都透着质朴鲜活的韵味,瞬间将人带入她用指尖构建的艺术世界。

  工作间靠墙立着两个书架,因为房间太小,其中一个不得不探出半截儿,把门口堵得只容一人侧身进入。书架被书籍、作品、藏品填满,还有几十个厚厚的文件册,藏有孙枫玲几十年踏遍沂蒙乡村收集到的民间剪纸花样,还有一页页改了又改的手稿和撕纸原作,每一份都是她艺术生命的沉淀。“这个工作间是孩子帮我收拾出来的,但我还是习惯窝在外屋沙发上撕纸。怎么舒服怎么来,想撕就撕、想画就画,不受拘束,才合心意。”孙枫玲笑着说。

  屋门前的小院子被藤架罩住大半,东面房间的屋顶上,竟有一片绿油油的小菜园。“我年纪大了,小菜园都是儿子照料,但只要有时间,我也上去看看。”孙枫玲笑着说,她喜欢看那些植物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释放蓬勃的生命力。

  随着年龄渐长,孙枫玲的睡眠减少,凌晨三四点准醒,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台灯,要么翻几页书,要么拿起枕边的纸笔,把脑子里突然闪现的灵感勾画下来。待到清晨六点多,儿子做好热腾腾的早饭,她才慢悠悠起身洗漱。

  “我现在每天就干两件事:散步和创作。”孙枫玲说,上午她会去小公园走走,跟街坊们唠家常;其余时间便沉浸于撕纸的世界。过去她管做饭,炒着菜想起个好点子,就会关了火去画两笔;如今生活有儿子照料,她的创作更显从容。“这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她说。

  十几年前,因《山海经》撕纸作品,天津美术学院艺术与人文学院副教授姜彦文与孙枫玲结识。之后,姜彦文每年都到费县看望孙枫玲。他说:“我每次来,桌上、沙发上,到处都是草稿、没撕完的作品和翻开的书,那种满得要溢出来的创作气息,比任何精致的陈列都动人。对孙奶奶来说,艺术不是摆出来的陈列,而是融进柴米油盐的生活本身。”

  乡村里成长

  收藏永流传

  孙枫玲的指尖似有魔力,一张普通的黑宣纸在她手中辗转撕扯,转眼就成了沂蒙老农挥镰干活儿的身影。这份对艺术的直觉,源自她童年时的家庭滋养。父亲当过私塾先生,每逢春节写春联,年幼的她便跑前跑后帮着铺纸、磨墨;母亲手巧,绣的鞋花灵动精巧,人人夸赞;姐姐的剪纸更是她的艺术启蒙,空闲时她也跟着姐姐临摹花鸟鱼虫。

  孙枫玲曾在村里务农,插秧、割麦子、运肥料。有一次收割粮食,她一个人落在最后,大伙儿便放下手中的活过来帮她。这些田间地头的温暖细节,后来都化作《沂蒙记忆》系列的创作灵感,她想用撕纸定格沂蒙大地的劳作场景,歌颂那些如山石般沉稳的农民。

  那时姐姐是中学的图书管理员,孙枫玲每个星期都步行几公里去借书,一借五六本,读完还回去,再借新的。她读书不拘泥于种类,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世界文学名著《牛虻》,以及五花八门的民间故事,都能让她从中发现广阔的天地。她说:“读书是我最大的乐趣,也是我的希望。”

  上世纪80年代,受姐姐的影响,孙枫玲开始整理家中留存的鞋花剪纸。后来读到冯骥才先生呼吁保护民间艺术的文章,她深受触动,于是背上军用水壶、方便面和大搪瓷缸,搭过路车,走乡间路,寻找散落民间的艺术碎片。

  在一个小村子,一位老奶奶从自家炕席底下摸出个蓝布包,里面是一张张虎头鞋花、蛙戏莲等形状的剪纸。“闺女,你要是喜欢,就都拿去。”老人说着便把蓝布包往她手里塞。孙枫玲心里热乎乎的。自那以后,她给自己定下一条规矩:收花样时不讲价。因为民间艺术是无价的,她要在能力范围内多给些钱,让这点心意化为一丝暖意,温暖那些清贫的老人。

  多年来,孙枫玲收藏了三千余件民间剪纸作品,另有一大批民间荷包等工艺品。她心中一直怀着一个愿望:将这些藏品整理成册,编撰成书,让散落民间的艺术瑰宝长久流传。

  指尖有山河

  只因为热爱

  在田间劳动,她总揣上一张报纸,休息时随手撕着玩。“有一次,我撕出一只小狗,报纸边缘毛茸茸的,比剪纸更有韵味,一下子激起了我的热情。”从那以后,她将剪纸技巧与撕纸的独特质感结合,慢慢形成了一种风格。

  如今年逾八旬的孙枫玲,撕纸时手指依然灵活。她先以铅笔勾勒出大致轮廓,再双手捏住纸边,依照图案,时而果断撕扯,时而小心造型。她说:“手撕不如用剪刀灵活,纤巧做不到,但这不规则的毛边,就像古人说的‘画贵有误笔’,恰好与画理不谋而合了。”

  孙枫玲的一件作品从草图到完成,常常要经历十几次甚至几十次修改,她的新书《妖异与想象》只收录了部分草稿,因为许多作品修改了太多次,草稿早已找不全了。“我没学过画画,基础不行,没有什么技巧,就只能画出来摆在那儿慢慢体会。”孙枫玲笑着说,“一幅图样画好了,我要拿在手里看,铺在地上看,贴在墙上看,正对着看,站到侧面看……只要不满意,就会一直改,直到它成了我想要的样子,然后才开始撕纸。”

  创作遇到瓶颈,孙枫玲也不钻牛角尖,她说:“要是对作品不满意,就先放一放,换换心情,说不定这时候灵感反而来找我了。要是为这个焦虑,那撕纸的乐趣不就被冲淡了吗?”

  她偏爱黑宣纸,也试过其他颜色,总觉得不及黑白对比有力量。“黑色沉稳大气,白色简洁干净,既有视觉冲击力,又能留下想象的空间。”她创作的人物大多没有五官,仅靠轮廓传递情感与动态,“我总觉得加了五官就定死了表情,不如留白,让观众自己去想象,更有趣。”

  因为孙枫玲爱读书,亲友们常把图书作为礼物送给她。《山海经》就是外甥送给她的,没想到读过之后,她就再也放不下了。她通过书中文字勾勒出一个个神怪的轮廓,在黑宣纸上留下了朴实、鲜活的生命。

  2016年,姜彦文策划《山海经》主题展,偶然听闻孙枫玲在创作《山海经》题材撕纸作品,立刻被这独特的想法吸引。“那次主题展的展品中,有拓片、插图、年画、版画、剪纸、水墨画等艺术形式,听到有人以撕纸的方式创作《山海经》故事,我特别兴奋。”他辗转联系上孙枫玲。老人爽快地寄来八幅新作。姜彦文见到作品,深感震撼:“那些粗犷的毛边与简洁的轮廓,竟和《山海经》的神秘古朴完美地融合到一起了。”这八幅作品成了展览中最大的亮点。姜彦文专程赴费县拜访孙枫玲,两人更因共同的爱好而结下友谊。此后,姜彦文年年到访,为孙枫玲策划展览、出版画册,成了孙枫玲艺术路上的知己。

  “从前我只当撕纸是自娱自乐,从没想过能被这么多人喜欢,更没想过能得到艺术家的认可。”孙枫玲说,姜彦文给了她莫大的信心。而在姜彦文看来,这是一场相互成就:“孙奶奶的作品为我的研究增添了鲜活的案例,她的创作理念,让我读懂了民间艺术的纯粹——不迎合市场,也不炫技,只凭内心热爱生发,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最深刻的情感。”姜彦文的评价,恰是孙枫玲艺术创作的最好注脚。

  以艺术治愈

  坚持即信仰

  完成一件作品后,孙枫玲给自己最朴素的奖励,就是去家附近的公园跑上几圈。“心里高兴,就想动一动,越跑越有劲儿。”她笑声爽朗,像个孩子。对她而言,艺术从来不是装点门面的光环,而是治愈内心创伤、战胜困难的良药,更是一种支撑生命的信仰。“剪纸、撕纸让我的心灵始终年轻。每天都琢磨点儿新东西,就觉得自己还有好多事可做,不老。”孙枫玲说。

  拿到《妖异与想象》这本书,她并没觉得激动,反而心生惶恐。“翻着书,总觉得自己的水平还不够,有点儿勉强。”她笑着自嘲,语气中却也透着满足,“感觉这辈子没白活,总算留下点儿念想了。”

  她还有很多规划:想继续完善《沂蒙记忆》系列,“还有好多农民的劳动场景,想记录下来”;《山海经》里的异兽也没撕够,“好多神怪还没撕,想慢慢把它们都撕出来”。最让她上心的,是出版一本儿童撕纸书:“儿童撕纸不用非得是黑白的,彩色纸更显活泼,孩子们肯定喜欢。从苹果、小鸡等简单的图案入手,文字要写得通俗易懂,再配上步骤图,能让孩子们轻松走进撕纸艺术的天地。”

  随着撕纸作品逐渐走进大众视野,孙枫玲参加的社会活动也有所增多。无论在什么场合,她都会反复传递一个观点:“如果你喜欢一件事,一直做下去就好,多晚出发都没关系,只要坚持,一定会有成绩。比如,一群孩子都在画圆,刚开始谁都画不好,别人烦了,扔下笔去玩,只有一个孩子还在画,那他一定会画得最圆。”

  展览、访谈、出书的光环,并未打乱孙枫玲的日常。她依然是那个凌晨三四点就起床的老人,在晨光中铺开稿纸,耕耘于黑白之间;依然会在创作累了的时候,去院子里看看长势喜人的蔬菜,和街坊聊几句,简单又纯粹。“有纸可撕,有书可读,这就够了。”孙枫玲的艺术世界,没有衰老,只有生长;没有终结,只有出发。只要手中还有纸,心中有热爱,创作就永不会落幕。

  孙枫玲访谈

  表达生活的作品

  才值得反复回味

  记者:熟悉您的人都说,您在创作时会进入“疯魔”状态,半夜醒了也要修改。这肯定是因为您从中体会到了很多快乐,能否具体谈谈?

  孙枫玲:最大的快乐就是自由和满足感。创作时,我想怎么撕就怎么撕,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没人干涉我,这种自由是最快乐的。而且,当一个模糊的想法,通过自己的手变成作品,那种成就感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有时候为了一个细节反复修改,虽然累,但改好的那一刻,心里比吃蜜还甜。这个过程让我忘了年龄,忘了烦恼,觉得自己还有价值,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所以会特别快乐。

  记者:您的撕纸创作,从身边熟悉的沂蒙乡亲,到《山海经》里谁也没见过的神怪,转变非常大。在创作这些神怪时,您是如何赋予它们性格和灵魂的?

  孙枫玲:我觉得创作神怪和沂蒙乡亲本质上是相通的,不管是人还是神怪,都得有自己的性格,这样才鲜活。《山海经》里的神怪虽没人见过,但书里的描述很生动,我就照着文字琢磨,想象它们的模样和神态。就像画乡亲们时,我会抓住他们勤劳、善良或豪爽的特质,撕神怪也一样,我把它们当成真实生灵,给它们赋予人的情感:凶猛的,就撕得棱角分明;温顺的,就撕得圆润柔和。说到底,都是在表达它们的特质和情绪,这样的作品才值得反复品味。

  记者:看过展览的年轻观众评价您的作品“又老又新”,您认同吗?您最希望大家从您的撕纸作品里看到什么?

  孙枫玲:老,应该是说我的创作手法和题材吧,撕纸是从剪纸发展来的,是老手艺了,我创作的题材,有的是老辈儿人的生活和劳动,有的是古老的神话,都带着岁月的痕迹。新,可能是说我的表现形式吧,我没有照搬老样子,而是用自己的理解去创作,比如人物没有五官轮廓、纯粹的黑白对比,可能让年轻人觉得新鲜。我希望大家能从我的作品里读到真诚和坚持,不管是做艺术还是做别的事,真诚最重要,不要投机取巧。有年轻人说我的作品让他们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奶奶,这让我很感动,艺术就是要打动人心,不管用什么形式。希望大家都能喜欢民间艺术。

  记者:您收藏了那么多民间老艺人的剪纸,有没有一件让您觉得,即使撕一辈子,也撕不出这么好的作品?您创作时会受到老艺人的影响和启发吗?

  孙枫玲:有啊,我收藏的那些老艺人的剪纸,有的线条又细又匀,构图特别巧妙,他们不用草稿就能剪出来,他们的手艺是用一辈子的时间练出来的,充满生活的智慧,我真觉得自己赶不上。我的创作是在“跟他们对话”,我学他们的质朴、大胆和对生活的热爱,用撕纸的方式,表达我对生活的观察和理解。

  (图片由孙枫玲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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