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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13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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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话桑麻(三题)
塔塔 本版题图 张宇尘

  鸡 蛋

  最近,家里的鸡下的蛋变得难吃了。

  以前的鸡蛋,打到碗里,蛋黄稠得用筷子戳几下都戳不破,搅拌成蛋液后还能剩下半个蛋,另一半的蛋液黏稠地挂在碗壁上,要用橡皮刮刀才能刮下来,浓稠程度像半打发的奶油霜。不管是炒还是煮,如何烹饪都没有蛋腥味,只有鲜嫩的蛋香,松鲜香润。刚出锅的白米饭粒粒分明,米粒泛起油润的光泽,趁热盖上一颗煎蛋,淋上少许薄盐酱油,用筷子戳开煎得半熟的橘红色蛋黄,一口蛋、一口饭,堪称完美。

  但最近的鸡蛋,蛋黄是白色的,没错,奶白色,就像小时候用的大块橡皮一样令人毫无食欲的白色,更不用说蛋的味道了……

  鸡倒还是那同一群鸡,唯一改变的是,因为搬家的缘故,它们的生活环境从原来的大草甸子,变成了八十平方米不到、寸草不生的院子。公鸡每天一睁眼除了凌晨三点半例行公事地起来打个鸣,其余时间就是趴在院子里无所事事,等着从天而降的残羹剩饭和玉米粒。

  想来以前它们在农场的荒草堆里度日时,我们从来想不起喂鸡,邻居看了直摇头,说:“人家溜达鸡虽是放山上溜达,可也喂饲料,你家倒省钱,纯溜达啊?”我俩听完嘿嘿一笑,不是羞愧,是得意得很。

  没错,它们就是纯溜达。除了冬天一切都被大雪覆盖的时候,我们会撒上一把金灿灿的玉米粒,其余时间都能看见鸡饥肠辘辘地在山丘上刨土、刨草、抓蟋蟀和蚯蚓……总之,无论是天上的飞虫,还是土里的蚂蚁,甚至是尚未孵化的蚂蚁蛋,也悉数被快如闪电的尖嘴翻了个底朝天,拆解入腹。

  夏末秋初是鸡最高兴的时节,这时的天气不冷不热,草虫皆肥美。大白菜正抱心儿,翠绿的叶子一天比一天卷得紧实,此刻站在田里观察,若是哪棵菜被鸡啄了,那大概率是有虫子不怀好意地打算住进去吃白食,被我们家鸡荤素搭配了。不过鸡偶尔也会装傻充愣,趁人不备恶狠狠地啃上几口鲜嫩的菜叶。

  但无论如何,每年夏秋换季时的鸡,还是靠自己长成了难得一见的肥硕,屁股毛茸茸的,胖成爱心形状,随着优雅的鸡爪伸展着抬起又落下,在鸡尾巴下面一扭一扭。蚂蚁已经不爱吃了,这时候得吃那后腿弹射力爆表,在田里弹来弹去的蚂蚱,香酥、高蛋白。鸡为了果腹,每天清早开始辛勤耕耘,爪子从早刨到晚,除了中午阳光炽烈时,找个树荫下的沙坑刨坑卧倒去午休,其余时间,鸡爪都磨得像尖利的钢叉一般,身材也慢慢变得健壮起来。

  在这样“食不果腹”、需要不眠不休工作维持温饱的高压环境下,鸡产出的蛋,蛋黄个个红得像夕阳,那是高蛋白的虫子们,贡献生命精华浓缩成的美味。这样的鸡蛋配着一亩地只能压榨出小半桶的葵花子油,烧热铁锅,等油微微冒烟时在锅边磕一颗蛋,下锅的瞬间,蓬松的蛋液裹上油皮,炒瓜子味混合蛋香、焦香,那气味能飘出去两条街。

  这么说起来,鸡最近都不需要“打猎”了,它们每天睡在老刘为它们做好的木头窝里,温暖干燥、舒适透气。走得最远的距离,不过是从窝里出来晒太阳,或者枕着脑袋往屋里看,仰面朝天等着什么时候放饭。它们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地觅食了,甚至下雪天,院子里连鸡影子都看不见,它们尊贵的鸡爪不舍得踏出木房子一步。饭?请端到鸡窝门口,伸头吃完,可是要赶紧回去趴着的。

  艺术家和作家们,纷纷因为生活里的苦难结出了才华的结晶。这样想的话,我有什么好抱怨的,没有那么多成就,我也没遭那些罪啊。

  写这篇记事时,城里的工作已悉数告一段落,老刘上周迫不及待地用剩余的破木板钉好了鸡窝,进度之快前所未有。这次的鸡窝格外大,人可以进去捡鸡蛋、打扫卫生。鸡窝里面还设置了上下三层的螺旋楼梯,鸡可以自由穿梭,最终抵达位于最高一层铺满厚厚稻草的产房,确保蛋完好无损。鸡窝四周还用水泥固定了地基,这样可以防止山上的黄鼠狼和山猫来打洞。做好这一切,我们终于在上周的一个烈日当空的午后,把鸡又转运回了农场里,让它们去继续受苦。

  鸡刚上山的前三天,田里的新虫目不识鸡,争先恐后地从鸡窝的缝隙钻进去,试图吃鸡窝里的玉米和小草料,引得鸡一边咕咕尖叫,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肥硕的大蚂蚱吞下。三日后,周围的蚂蚱竟绝户了。鸡,已踏上新的征程,开拓山坡上的小地图去也!

  不出一周,本来稀稀拉拉的鸡蛋,又变成了规律的一日一鸡一蛋。看吧,苦难,果然让鸡发愤图强!蓝天白云绿草甸,还有鸡的快乐蛋!

  白 菜

  只有二伏入秋这段时间才能开始种白菜,否则但凡天气稍暖和一点儿,白菜苗就会被烦人的虫子啃个精光。山坡上飞舞的蝴蝶各式各样,靛蓝的、橙黄的、碧绿的,大翅膀忽闪忽闪地从面前经过,让庄稼人感到胆战心惊——蝴蝶真是美丽啊……这么大的家伙要生下多大个头的大肉虫子呢,趴在白菜上,啃着甜嫩的菜叶,直到蔬菜的“龙骨”变成蕾丝状,才会不紧不慢地挪动到下一片叶子上去。一棵白菜就这样可怜兮兮地供养了无数只大肉虫,直至它们破茧成蝶,在山坡上飞舞,这些美丽都是用我的痛心疾首和颗粒无收换来的。

  于是,我等待时机,到了立秋这一天临近时才开始种白菜。这时候,虽然白日里还是酷暑难耐,山间的风却已经毫不留恋地变冷了。凉风让山坡上的枫树顶端先变成浅橘色,这是秋天悄悄试探的信号灯。这个时间,小虫子们冻得瑟瑟发抖,大蝴蝶也不再产卵。我的白菜就这样得以好好存活了下来,长得好看得不得了。在秋季逐渐枯萎的野草中,白菜们却日复一日地欣欣向荣起来,像一株株矮墩墩的绿色不倒翁,在田地里笑着。不知为何,这风景让人看起来十分安心,大约是源于人类对食物本能的欲望。

  立秋这天,白菜早已提前一周种下。听着窗外轰隆隆的雷声,我想着幸亏种得早,否则怕是来不及收了。农家有谚语“立秋雷响,百日见霜”“立秋雷电,天收一半”,意思是说,如果立秋这天天气凉,那么冬天大概率也会很冷;假设立秋这天暑气未消,夏日的余温也会一直延续至冬季,有一个暖冬。

  冷得早的年头,白菜、萝卜要比其他年头早种、早收,否则可能颗粒无收。前年我们家白菜头一天还在地里生机勃勃,谁知刚入十月,晚间一场大雪,一山坡的白菜一夜间冻得硬邦邦,晶莹剔透。过了一日,又迎来烈日暴晒,这下子,一山坡白菜全成了烂菜叶,鸡都不吃。其实,按理来说白菜本是不怕冷的,只是怕“急冻”,渐入佳境的降温通常不能奈它们何。去年,地里的白菜脑袋瓜上,就是顶着霜雪还在奋力生长,经过风霜,非但没有枯萎,还日复一日变得甜美无比。

  炉子里生炭,炭炉上坐一口小砂锅,不需要放水,一层若有似无的细盐,一层白菜叶铺开,顶上码一层洋葱,再摆上海带结、鱼丸、香菇、平菇、茼蒿……总之有什么码什么,一滴水也不用放。炭火微红,小火慢慢煨,不一会儿砂锅里就咕嘟咕嘟冒着汤泡,白菜和洋葱早已化在锅里,不见其形,但可食其味。白菜自带的汤汁养出的食材,要多鲜有多鲜,不易入味的萝卜煮到最后都变得鲜甜软糯。缓慢生长的食材无需过多调味,顶多再加点糖和料酒便好吃极了。

  这道菜是刚进山那年发现的,那时候山上采买不便,只能可着现有的食材搞发明,来个蔬菜大杂烩。无意间歪打正着,成就了我们家的“保留节目”。后来友人们上山来小聚,煮给他们吃,也广受好评。朋友们纷纷求秘方,可是回家却做不出这个味儿,也不知是缺了柴火的魔法,还是少了现到山上掰下白菜叶时那清脆的“咔嚓”声。

  立秋时节,又是时候开始摩拳擦掌准备跟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们围炉长谈了,白菜呀,你们可要快快长呀。

  晒 秋

  入秋后若是每天都是艳阳天,就是绝顶的好天气。这样的秋日是丰收的季节,南瓜缀满大叶片的老绿藤条,长长的丝瓜挂得到处都是,爬到哪里结到哪里。红红绿绿的海棠果在微黄的叶片中间闪闪发光,若隐若现。这时的草尖已经染上老成的枯黄,但草根还绿如碧玉,草在与季节对抗,一如人努力与命运抗争。一切正是橙黄橘绿时,欣喜又悲悯的秋天。

  除了一股脑儿结出果实的作物,若总是天晴,还有干货可以晒。除了金灿灿的谷穗,花生、麦仁、玉米,都摊开晒在农场门口平坦的小路上。四粒红花生金贵些,我妈拿了上好的晒网,把它们一一拨开,晒在桌子上。胖胖的花生壳安静地躺在晒网上晒太阳,真招人喜欢。路过的客人都不由自主地想撸一小把,捏开它们的壳,红珍珠一样的花生仁就露出来了。

  今年买到了超丑的蓝色晒网,一层一层,圆圆的底座用蓝色细纱网连接在一起,总共六七层,最上面一层隆起个圆圆的拱形,像小时候故事书上城堡的屋顶。但不知为何,明明是城堡屋顶一样的形状还能丑出天际。我想,可能是配色的问题。

  可晒网丑归丑,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落灰尘,不会被苍蝇爬,严丝合缝。小萝卜丝、一圈圈削好的葫芦条、秋天吃的豆角子、吃不完的桃子、地瓜、土豆、苹果、梨子、沙果,进山采的蘑菇等,在秋天多到招人厌烦的大丰收产物,都可以放在山坡上晒成干。明明像小山一样高的果子蔬菜们,一旦在山坡上躺平放空晒秋风,很快就会抽巴成不可思议的一小捏,不用再像赶任务一样上顿吃完下顿吃。变成冬日储备粮的干货们,不仅看上去顺眼了许多,甚至会让人格外安心。

  土豆干炖豆角干,是北方独有的铁锅炖独门配方,通常再加一份排骨或鸡腿肉。铁锅烧热,下葱姜蒜和酱油、豆瓣酱、糖等,下土豆干、豆角干和肉,添水焖成焦糖色。无需提前浸泡过水,土豆干和豆角干就在锅里吸饱了汤汁、肉汁,变得美味鲜甜。掀开锅盖,咸香味随着肉眼可见的热气争先恐后地扑进鼻腔。与夏秋季水分充裕的鲜菜格外不同,经过晾晒的土豆和豆角的口感有了细微的嚼劲,散发出经过秋日阳光毒打的香,可配三碗油润晶莹的白饭。

  还有一高级货色,在铁锅炖中通常作为加选项目出现,那就是葫芦条干。东北的绿葫芦与观赏葫芦有所不同,炖菜用的葫芦是绿色的大胖子,没有腰,外表看上去就像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大冬瓜。它们通常因为体重不堪重负,在即将成熟时被农户们放在房顶或墙头,以确保其安全。没有房盖和墙头的葫芦们,也会被主人放在一个个网兜上,惬意地荡秋千。等到葫芦长到足够肥硕,便削来做葫芦条。葫芦条通常会削成粗细两种,粗的用来做酱菜,酱出来的葫芦条是照烧色的,有韧劲儿的口感,咸鲜甜厚,很下饭。南方有一道酱木瓜丝,味道有点相似,不过口感完全不同,一个是脆的,一个是软糯又有嚼劲的,推荐喜欢酱菜的人尝试一下,绝不会失望。细葫芦条更常用于炖菜,因为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是很百搭的食材,所以不管是炖鱼还是炖肉,都很适用,细条下锅更易熟,心急时不用花多少时间,也能很快吃上时间沉淀下来的美味。

  地瓜干要到临近冬季,晾晒后反复密封闷出一层细糖霜方为上品。果子干晒过后,一个比一个丑陋。不过,我总是一边嫌弃它们皱皱巴巴,一边在看书、看剧时消化下去一大把。

  山里的秋日又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一半了。哎呀,还有太多的活儿没做完,下次再讲吧,要抓紧时间晒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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