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菜市场,总比城市的朝阳醒得更早。张阿姨的豆腐摊儿支在最显眼的位置,铁盆里的嫩豆腐泛着莹白的光,她的手在卤水与棉布间翻飞了三十年,指腹虽结着细密的茧,却能精准掂量出顾客要的是三两还是半斤。隔着两个摊位,卖水果的老李正用抹布细细擦拭苹果上的晨露,他的货车里永远飘着不同季节的甜香,春天是草莓的酸,秋天是蜜橘的润,日子在果香里轮转,倒也把两个孩子送进了大学。
写字楼里的林薇总在8点50分准时按下电梯按钮。她的办公桌永远整洁得像样板间,电脑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咖啡杯里的拉花每天换一种图案。深夜11点的办公室,她常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发呆,那些星星点点的光里,或许就有张阿姨收摊儿回家的身影、有老李清点当日收入的满足。她曾羡慕那种踩着日光出门、伴着月光归家的规律生活,就像张阿姨偶尔也会好奇,那些穿着精致套装的年轻人,究竟在格子间里编织着怎样的梦。
乡下的外婆活到80岁,从没离开过那片丘陵。她的活法是跟着节气走的: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芒种时节抢收麦子,霜降一到就腌起腊肉。她的手掌虽粗糙得能磨破砂纸,却能分辨出哪株稻穗最饱满,哪颗种子会结出甜糯的玉米。她不懂什么叫“诗和远方”,却把日子过成了最朴素的诗——屋檐下的燕子每年准时归来,院角的月季总在端午前后炸开满枝的红,就连墙角的青苔,都在她的注视下绿得有了层次。
小区门口修鞋的王师傅有个秘密,他的工具箱里藏着一本磨得卷了边的诗集。年轻时他是县国有工厂的宣传科主任,后来厂子倒闭,为了供女儿读书,他拿起了锥子和线。顾客多的时候,他的手在皮鞋与针线间灵活游走,嘴里哼着跑了调的《送别》;人少了,他就从工具箱里翻出诗集,用带着糨糊味儿的手指轻轻摩挲那些泛黄的书页。有人笑话他“酸秀才干粗活儿”,他只是笑笑,继续缝补着别人的鞋,也缝补着自己被生活磨出的裂痕。
我曾在深秋的山顶遇到过一对老夫妇。他们背着沉重的摄影器材,在寒风里架起三脚架,只为等一场日出。老先生的膝盖不好,每走一步都微微发颤,老太太就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挪向观景台。当第一缕阳光越过云海,老先生的镜头里映出万丈金光,老太太的眼里却只映着他专注的侧脸。他们说,退休后用十年时间几乎走遍了全国,退休金不多,住最便宜的旅馆,吃最简单的饭菜,却把日子过成了流动的风景。
张阿姨的豆腐摊儿迎来了第一波早市的客人,铁盆里的豆腐在晨光里泛着温柔的光;林薇的咖啡杯里升起袅袅热气,拉花的爱心在蒸汽中慢慢晕开;外婆在院子里侍弄她的菜苗,晨露从菜叶滚落,砸在泥土里发出细微的声响。这世间有千万种活法,就有千万种光芒,它们或许不都璀璨夺目,却都在各自的时区里,温暖而坚定地亮着,拼凑出这人间最生动的模样。 题图摄影:苑思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