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中对“父”的解释是:“父,矩也。家长率教者。从又举杖。”可见,引导和教育子女自古就被视为父亲的一种天职。为人父者对子女影响深远,可不慎乎?
现代作家茅盾(本名沈德鸿)的父亲沈永锡,从小学八股,16岁即中秀才,但他却从心里讨厌八股,喜欢学习数学。结婚前,沈永锡没有钱,不能购买关于数学方面的新书,又迫于长辈的压力,只能偷偷学习数学。茅盾在回忆录里提及父亲学数学的经历——沈永锡从家中的藏书《古今图书集成》中找寻学习数学的书籍,“由浅入深自学起来。他还自制了一副算筹(用竹片),十分精致(母亲一直保存着直到她逝世)”。结婚后,因妻子陈爱珠有八百元银元填箱,沈永锡就畅想以此买书、去沪杭见世面、到苏州游玩、去日本留学等,这些异想天开的想法,遭到了14岁即在娘家管家的妻子的婉劝。待到茅盾8岁时,沈永锡病倒了,但他仍然每天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学习“最有兴趣”的数学,“自习小代数、大代数、几何、微积分”。此外,他还喜欢阅读“声、光、化、电一类的书”和“世界各国历史、地理的书”以及“留日学生所办的鼓吹革命的报刊”。
沈永锡之所以如此热衷于数学,是因为他认为中国要第二次变法维新,必然要振兴实业,这就需要理工人才。因此,他在立遗嘱时特别强调此点。立遗嘱后,沈永锡不再看数学方面的书籍,而是“天天议论国家大事,常常讲日本怎样因明治维新而成强国”,还常常勉励茅盾:“大丈夫要以天下为己任”,并反复说明这句话的意义。茅盾在高等小学会考时,根据父母的日常议论写成《试论富国强兵之道》一文,并以“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这一句结尾。此文受到主考官卢鉴泉的大力褒扬:“十二岁小儿,能作此语,莫谓祖国无人也。”
与热爱数学的沈永锡不同,戏剧家吴祖光的父亲吴瀛(字景洲)则是挚爱古玩字画碑帖。读吴祖光《怀念父亲》一文,可看到吴瀛是一位“一贯热情戆直乃至带有几分傻气的父亲”,他不擅长做官,“热衷的是读书、作诗、写字、绘画、刻印,并都有所成就。此外他最有兴趣的是收购古玩字画碑帖,他一生工资收入大部分都送给了古玩铺”。吴瀛倾尽所有购买古玩字画碑帖,常常弄得古玩店的伙计“来家要账”,甚至每年“三节”(端阳节、中秋节、春节)都有一屋子“客客气气”的伙计坐在门房里赖着不走。更甚至牵连无辜,弄得一家人不得安宁,吴祖光清楚地记得:“甚至于有一年我和姐姐、妹妹、弟弟在学年开学时,竟由于父亲买古董把钱花光负债累累,连我们的学费都交不出来,只得写信给学校要求缓交,弄得我这小学生都觉得脸上无光。”即使在抗战“仓皇避难入川”时,吴瀛依然看重书画等古文物,“万里征途之中他宁肯将衣物箱笼大量弃置,却精选一部分心爱的书画不辞艰险带在身边”“到了四川之后,经过轰炸和多次搬迁,稍得安居时,他又开始逛古玩店,把旧字旧画、古玩玉器抱回家来。真是本性难移,顽固至极”。
待到吴瀛年老因脑溢血卧床四年,再也无力保管自己的古旧文物时,他不假思索,同意了吴祖光将文物全部捐献给国家的建议。吴瀛“将所藏二百余件古文物无偿捐献给故宫博物院。他高兴地说:‘交给国家,比我自己保管要安全得多了’。”真可谓“人有所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其实,父子既可以做朋友,也可以做“兄弟”。当代作家汪曾祺在《多年父子成兄弟》和《自报家门》这两篇散文中提到,他父亲汪菊生“是画家,会刻图章,画写意花卉”“会摆弄各种乐器,弹琵琶,拉胡琴,笙箫管笛,无一不通”,会“养蟋蟀,养金铃子”;年轻时是“一个擅长单杠的体操运动员”,也会踢足球,“还练过中国的武术”。这是一个既古典又现代的父亲,但是他并不古板,“是个很随和的人”,很少发脾气,“对待子女,从无疾言厉色”“他爱孩子,喜欢孩子,爱跟孩子玩,带着孩子玩”。他会“领一群孩子到麦田里放风筝”,他会为孩子做精美的荷花灯、西瓜灯,他会陪孩子一起唱戏,“还挺高兴”。当17岁的汪曾祺给初恋写情书时,汪菊生还在一旁“瞎出主意”。对于人们以之为怪的这种父子关系,汪菊生美其名曰“多年父子成兄弟”。因此,汪曾祺72岁时在散文《我的父亲》中写道:“我的童年是很美的。”他想念童年,想念父亲。
在时代的风云变幻中,汪菊生并没有什么世俗意义上的成就,但是他培养了汪曾祺的生命趣味和家庭观念。汪曾祺深受父亲影响,对自己的孩子也非常和善、民主,给予儿女充分的自由,他的孩子、孙女可以叫他“老头子”,他亲手建立了一个“现代化的”“充满人情味的家庭”。汪曾祺说:“儿女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他们的现在,和他们的未来,都应由他们自己来设计。”
正如现代作家冰心于《繁星·七五》诗中所写:“父亲呵!出来坐在月明里,我要听你说你的海。”每个父亲都有他的“海”,做儿女的也应该聆听父亲的“海”,因为,父亲的“海”里也有一个你。 (题图摄影:刘明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