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五一”假期,为了进一步充实《马识途年谱》的内容,我连续两天去了国家图书馆报刊阅览室,查阅那里收藏的1983年至1995年的《成都晚报》。20世纪80年代后期,马老在《成都晚报》曾发表过一系列杂文和散文。很多文章都收录在《马识途文集》中,但文集并没有标注这些文章发表的时间和刊登的报刊名称。在我编写的《马识途年谱》中,这些文章并没有录入,因为没看到发表时间和出处。当我得知国家图书馆收藏有《成都晚报》后,赶紧趁着这个难得的假期预约前往查询。按照国图规定,访客每次只能看三份该报合订本,看完后再预约另三份。当我第一次按照流程完成预约后,工作人员让我在旁边耐心等待40分钟,他们去通知工作人员从库房提取再送过来。
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那厚厚的合订本,我的心情有些激动,一层薄薄的灰覆盖在合订本的硬壳封面上,应该是很久没人翻动过它们了。我小心翼翼地翻开,报纸纸张较脆,且已发黄。我认真地一页一页翻阅……两天查阅下来,收获还真不少,我查到好几篇马老的文章。
5月2日下午,就在自己疲惫不堪想要快点结束时,我发现了一篇很珍贵的佚文。那天下午,或许是阅览室太过温暖的缘故,我有些昏昏欲睡了。翻到1987年9月13日《成都晚报》第三版,一个大标题和醒目的作者名字——马识途,进入我的视线。这一发现让我瞬间清醒过来。我揉了揉眼睛,确实是一篇大半版马老的文章,文章标题为《他与成都同在——悼米建书同志》。这个标题,我很陌生,在马老的文集中我好像没看到过这篇文章。我迅速拿出手机中保存的《马识途文集》目录,细细查下来,确实没有发现这篇文章。由此可见,这应是一篇当年没有收录在《马识途文集》中的佚文。
马老在《他与成都同在——悼米建书同志》一文中深情回忆了他与老战友米建书的交往情谊。他们是在成都解放时认识的,从1949年年底算起到1987年,走过了38个春秋。在马老眼中,米建书是一位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同时还是一个有思想、有能力、会干事的“好干部”。
我在马老的文章中曾见到过米建书这个名字,应该是在他谈及《清江壮歌》时。1960年,马老刚刚创作完成《清江壮歌》,身为成都市市长的米建书在得知老友写了一篇带有自传性质的革命小说后,第一时间找来,不由分说地要把小说拿到《成都日报》发表。《清江壮歌》是马识途以自己的战友烈士何功伟、刘蕙馨为原型创作而成。何功伟、刘蕙馨两位烈士是上世纪30年代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他们怀着推翻旧中国、建立新社会的理想来到清江河畔的鄂西恩施地区,开展地下工作。后因叛徒出卖被捕入狱,最终遭到敌人杀害。《清江壮歌》所描写的故事发生在抗日战争年代,这些故事既是小说,也是历史真实。
也正是看到小说的内核价值,米建书才希望在成都首发这篇小说。其理由是要让成都人民知道新中国是多么来之不易,是多少先烈用自己的青春和鲜血才换来我们和平、安宁、幸福的生活;更要教育成都的年轻人不要忘记先烈为新中国的诞生所付出的巨大牺牲与贡献,要珍惜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听到米建书这样说,马识途爽快地同意了他的建议。《清江壮歌》从1960年5月21日至12月14日,在《成都日报》共连载160期,在当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很多市民每天都要去买一份《成都日报》,追看《清江壮歌》。
5月2日晚上,我联系了马老的外孙媳妇,我们一起在编纂马老文章的补佚卷。当看到我发过去的图片后,她确认自己没见过这篇文章,《马识途文集》应该是没有收录过它。我们猜测很可能是当时编辑人员没有看到这期报纸,这个“大部头”就这样被遗漏了。还好,这次发现了。我当晚便把这篇文章全文整理出来,经过两次审校后,把它录入我编辑的《马识途补佚篇》一书。
因为有了这个“重大”发现,我很开心,虽然很疲惫。曾经有朋友问我,你在这些“故纸堆”中打转转,你的快乐是什么?我很认真地告诉他,我的“快乐”是:如果我能在旧纸堆中找到一丝线索,进而有了发现,尤其是有了“重大”发现,而这个发现恰恰又能填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某个空白,我内心的那份激动与精神上的满足就是我所追求的快乐。其实每一篇追忆文章背后都有一段精彩的故事。有些故事可能被历史熟知,有些则在历史的长河中慢慢被遮蔽、湮没或忽略。也正因如此,史料发现与研究就变得十分重要,也十分迫切。因为它可以使这些沉默的文章“活起来”并“开口说话”,为我们讲述属于它的传奇。
我与马老相识25年,早已是情谊深厚的忘年之交。马老曾跟我说过:做任何事,尤其是在做研究方面,一定要耐得住寂寞。他曾写过这样的诗句表达他的意思:甘坐冷板凳,不追热风潮。
马老说的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中。做了多年史料研究,我的感受是:很多时候,史料研究确实很“孤独”。我常常一个人在浩瀚的“故纸堆”中一点一滴地寻找作家们留在发黄纸张上的足迹。当翻看完厚厚的一堆“故纸”,一无所获时,冷清、寂寞还有失落,便会涌上心头,但这只是我那一刹那的情绪。史料研究需要从业者“脚踏实地”,要“吃得了苦”,要“经得起折磨,耐得住寂寞”。也正是这样不断坚守,我才写出了一些还算有些意义的文章。在这条路上,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只能用“笨办法”。
马老这篇佚文的发现也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念。我很希望自己能翻阅尽可能多的资料,为马老做一份内容充实、资料翔实的年谱,为马老的文学研究作出自己一份小小的贡献。我想找到更多珍贵的文章,让它们“开口说话”,为历史讲述更多故事。我觉得这也是我肩负的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这份责任的意义,往小了说,是让它们为读者讲述马老110年精彩、传奇的一生;往大了说,是为传承中国百年文学史的文化,让喜爱文学的人通过它们承载的历史信息,记得住历史沧桑,看得见岁月流痕,留得住文化根脉。记住马老那一代人为我们这个民族、为这个国家、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作出过怎样的付出与牺牲。
一个记住历史、铭记英雄的民族,才是有希望的民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