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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4月10日 星期四 上一期  下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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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折扇(图)
吕雪萱 题图 张宇尘

  马玲芬已经许久未曾见到陶小茜,这么多年的好朋友竟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陶小茜如今仿佛是一只断线的风筝,身体依然在上海这个魔都的某个角落里静卧,魂灵却不知在何处徘徊。

  马玲芬最后一次见到陶小茜,还是在沪上知名画家紫竹轩主人处。画家妻子晓媚性格爽朗直率、笑容可爱温柔,总令人有宾至如归之感。

  那晚,茶香甚浓,配茶的果子点心清甜爽口,大家恍若旧时一般谈笑晏然,沉醉于这个舒暖宜人的聚会。可惜,敏感的马玲芬依然可以清晰感觉到陶小茜若即若离的疏远与冷淡。因为上次聚会时发生的事情,还不能释怀吗?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其实真挺脆弱的,前一刻还是深情款款,后一刹很可能因为一句话、一个表情,甚至些微的声调变化,瞬间改变人的情绪与感受,心生嫌隙,如鲠在喉,最终渐行渐远。爱情如是,友情亦如是。

  一年前,马玲芬在紫竹轩主人画斋里,看到画家刚刚完成的一柄美人折扇。折扇用的是清代扇骨,扇面上一位红衣美人身倚一石砌栏杆,眉目婉约柔和,容颜娟秀,幽人邈然,扇子一角勾画着几竿修竹、一丛白菊。马玲芬一直欣赏紫竹轩主人的画作,他的工笔画细致淡雅,有宋代文人画的笔触与气息。马玲芬手中已经收藏了画家的三幅画作,那日看到那柄折扇,她就喜欢得不得了,立即表示想买下收藏。画家笑着点头。

  无奈,碍于价格,当时的马玲芬囊中羞涩,便请求画家帮自己将扇子保留一段时间,待存够钱,便来请走佳人。扇子价格对马玲芬来说,实在不菲,还真需要筹措一番才行。

  只可惜半年后的一日,画家特地打电话告知马玲芬,折扇已被一位朋友买走了。马玲芬异常惊诧失望,连声追问究竟是谁夺人之爱。画家最终抵不过逼问,只好告诉马玲芬来龙去脉。

  原来,陶小茜的先生元祖铭也一直中意那把扇子,磨了画家良久。上个周末,他去画家处喝茶,再次要求观赏把玩一下美人扇,终究禁不住心痒难耐,留下润资就将扇子带走,即便早就知道扇子已被马玲芬订下。

  电话里画家连声抱歉,直言对不起。马玲芬心中郁闷,筹措多日,终于积攒到差不多的钱款,以为很快就能回到上海,带走美人扇,心中曾无限期待。如今竟然成空,实在失落得很。

  画家安慰马玲芬,说自己手中尚有几把同样都是用清代扇骨所制的扇子,也很有味道,她一定能选到自己心仪的那把。

  半个月后,马玲芬回到上海。一帮老朋友再次相约画家处喝茶聊天。画家拿出手中尚余的几柄扇子出来,任马玲芬挑选。都很好,只是终究不如那把心心念念的美人扇。不过,虽然心有不甘,最后马玲芬还是选下一柄画扇,用的依然是古雅的清代扇骨,所绘似是后花园一角:一屏高高的太湖山石,中空瘦漏,然不失秀美。石前缀以几株兰花秀草,一丛菊花、两三叶芭蕉。最可喜的是,扇面左下角绘着的那只模样灵秀的小壁虎,俏皮得意,正抬头仰望着前方清幽迷人的景致,不禁令人莞尔。说来壁虎在南国俗称“守宫”,素被视为福泽临门的象征。折扇背面还以文秀小楷书写着白石道人的词,字体清丽且有韵致。

  画家妻子晓媚依然觉得过意不去,要画家将那柄长年置放在茶案旁的木柄团扇送给马玲芬。团扇圆月般的古旧画本色纸上,一只灰背秋雁正在水中独自游弋,怡然自得,湖边一丛高高的白色芦花正迎风摇曳,煞是清丽迷人。扇子背面以草书写着“今朝风日好”,潇洒平和。

  马玲芬一直喜欢这把团扇,每每见到总会赞一声。如今晓媚如此客气慷慨,却令她很不好意思,再三推拒。但晓媚一定坚持,她最后只好收下。

  画家在旁打趣道:“瞧瞧,就是元祖铭,硬要抢别人的美人扇,害我丢了自己的小团扇。”一边的元祖铭只尴尬地苦笑。

  “就是啊,真是好过分。”坐在对面的马玲芬也玩笑道。

  “要我说,倒是抢得好。”陶小茜突然蹦出一句,语气坚决断然,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马玲芬望向陶小茜,她却若无其事般转过脸去,表情丝毫未变。

  在座的众人停顿片刻后,便转而谈论起其他话题,不久便散了。

  那晚回酒店后,马玲芬心中依然不快,便向自己先生诉苦。

  “人家做太太的,护着自己老公,总没有错嘛。”先生委婉开解。

  “我也晓得的,可是总觉得有些伤心。”

  “别想太多,都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想当初她自己在澳洲勤工俭学辛苦打工,还记挂着你,猜到我们正在申请去美国的大学读书,一定急需报名费,还特地寄美金过来帮衬,多么不易。”

  是啊,曾经那样慷慨无私的帮助,又怎能忘却?马玲芬依然记得当年大学毕业后,与陶小茜两人相约一起赴北京游玩。她们在北京颐和园玩笑着穿上清代后宫妃子的服饰拍照留念。妆后的陶小茜雍容平和,有中宫之韵;马玲芬羞涩清秀,更似嫔妃模样。两人恍若穿越到百多年前的清朝,觉得有趣得很,决定留下倩影,以兹纪念。而后,两人还去了什刹海。据说天晴时分,若站在银锭石拱桥上西望,可见西山一脉胜景。可惜那日运气不够好,天空有雾霭,并未曾见,但二人尽兴而归,便觉心无遗憾。

  曾经以为彼此真挚的友谊之树可以长青不败,如今方知年轮碾过,万物皆会衰竭凋零。原本的知己好友,也会应时老去,碧叶变黄腐朽,零落成灰。

  那夜之后,除了一次在画家处的饮茶外,马玲芬与陶小茜便再无相见。虽然两人曾几次电话相约,最后总是因为各种缘由错过会面。微信联系也日渐稀疏,直至中断。

  慢慢的,马玲芬从其他老同学处听闻,陶小茜已渐渐从大家的视线中消失,欲言又止、闪烁其词间提及,原来她竟早已有失智迹象,如今日渐严重,外人再不复可见。

  生命可哀。原本以为总可以遥遥相望、彼此祝福,直到老去。可惜,一切皆是如此猝不及防。

  马玲芬非常喜欢英国诗人弥尔顿的长诗《沉思颂》,能够体面安然地老去,带着睿智平和的了然感悟,如此仿佛稀松平常的日子,原来也是一种奢侈的存在。

  初夏的南国,连绵的毛毛雨,像极了六月的江南。马玲芬在烟雨中吹起一首箫曲《阳关三叠》,似送故友远行。不知身在江南的陶小茜,可听到天空中遥遥传来的一丝箫音?

  唯叹现实中的陶小茜仿佛那扇中美人一般,已早早躲进深深的亭台楼阁中,栏外之人再也无法窥视。一如扇中那位一袭红衣的女子,眉目如画、缥缈若仙,雾失楼台,永不可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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