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老张一直是保安公司派遣到县数据局的门卫。他与去年新来的大李倒班，白班12小时，夜班12小时，辛苦归辛苦，三千元的工资，旱涝保收。对老张来说，这份工作很重要，自己的糖尿病药费报销后要自付一半，儿子正在四处考编制，资料费、报名费、车旅费都需要钱。

　　自从保安公司通知填报《年度考核表》，大李就感到了老张的焦虑。在大李看来，公司的年度考核无非走过场，找局办公室石主任签上意见、盖个章就行。但大李认为的走过场，却是老张心头的大石。如果石主任在“用工单位意见”栏给了“差评”，他的饭碗就保不住了，毕竟公司已有多个处罚先例。

　　几天前，老张去局办公室送表格，石主任一只手握听筒，一只手点点桌子，示意老张先放那。老张赔着笑脸在边上等，但电话里好像在交代工作，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原本打了两个晚上的腹稿，恭维不上了，毕竟长时间脱岗也能坐实“差评”。算算交表时间，老张忐忑不安，石主任是不想好好签，还是忘记了签呢？莫非，莫非十年前的那件事，他还记在心上？

　　十年前，石主任当然不是主任，甚至姓什么都没人在意。外卖员嘛，来来去去像一阵风，吹过了，谁会在意呢？外卖员与保安为了吃上饭，在“最后一百米”，难兄难弟没少掐架。不过，当年老张与外卖员产生矛盾，并非因为保安身份。那天中午，他在饭前卡好时间注射胰岛素，坐等开饭，谁知外卖竟迟到10分钟。饭菜凉了事小，误了药效事大，一气之下，老张直接给了“差评”。

　　外卖员请求道：“大哥，别给差评啊，我下次一定注意！”

　　“没下次了！”老张瞪圆了眼，“我放你一马，谁放我一马？”

　　“大哥，我是兼职送外卖，不能因为挨罚丢了饭碗，我路上确实有事耽搁了，给您赔不是。”外卖员近乎哀求道。

　　老张绷着脸：“你自己有事，就能耽误别人的事吗？”

　　外卖员没办法，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见老张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好转身走了。

　　事后，老张也没当回事，谁知冤家路窄，十年后，那个外卖员竟然回来了，而且一来就是办公室主任，成了老张的顶头上司。

　　其实，当年他兼职送外卖，也是权宜之计，四年大学读下来，家里再无财力支持他考编制，而送外卖不但可以“日结”，而且时间弹性，不耽误备考。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他考取了乡镇公务员，去年年底，又抓住县直机关遴选的机会，成为数据局的办公室主任。

　　石主任刚来报到那会儿，局长带着他去各股室认门，最后来到门卫室，石主任多看了老张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老张乱了阵脚。好在石主任上下班都是走地下车库，大大减少了彼此见面的机会，但这次考核表迟迟没拿到手，他愈加怀疑石主任是冲自己来的，更懊悔过多次：“当初要是放他一马多好啊！”

　　然而，就在老张做好最坏打算时，石主任通知他去取考核表。从一楼保安室到三楼局办公室，几十级台阶，老张如同爬了一回泰山，他不知道“用工单位意见”栏上是福是祸。待看到石主任签署的意见，老张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情不自禁地说：“石主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想说声迟到的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看着石主任一脸疑惑，老张又冷静下来。莫非石主任忘记了十年前的事？但这个变化，他始料未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忙不迭地重复着“谢谢”，掩饰内心的波澜。

　　老张赔着笑脸，转身正要离开时，石主任喊住了他：“老张啊，现在考编不容易，你儿子如果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老张激动得说不出话，头点得像鸡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