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她被他的呼噜声给吵醒了。他打呼噜,刚开始的时候节奏舒缓,声音不大,但之后节奏会不断加快,声音也逐渐大起来,直至“呼”地吐出一口长气,才趋于平缓。接下来,便是同样的先缓后急,先慢后快,先低后高……
每当这个时候,她只能默默在心里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四只五只羊……”
在这之前,她只听说胖子睡觉时才会打呼噜。第一次见面,他身材瘦弱,说话文质彬彬。从媒人那里,她知道他为人忠厚,做事踏实。爸妈说,咱找的,可不就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吗,人老实,比啥都强。她清楚,自己一个女娃家,介绍对象第一次见面,总不能向媒人打听男方打不打呼噜吧。即便问了,媒人那张嘴,还不同样会说得天花乱坠,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第二天凌晨,他醒了。他坏笑了一下,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轻声说:“亲爱的,该起床了。”她“嗯”了一声,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穿衣、翻身、下床。
婚后三年,她一直在镇上经营花店,他负责进货送货。不久,镇上接二连三又开了几家花店。眼看着花店养活不了一家人了,他跟她说,自己要外出打工。她有些犹豫,但禁不住他的苦求。一想也是,家里家外,光靠花店,显然已经捉襟见肘了。他打起背包,跟着村里的男人开始走南闯北。没有电工、焊工、泥瓦工那些能证明自己有技术的“本本”,他只能做些体力活。好在他有一身似乎永远也使不完的力气,总是抢着做很苦很累的活。在码头装卸货,一百多斤的货物别人扛一袋,他每次都是两袋。
每到月底,他便给她打电话,说工地上的事,悄悄告诉她已经攒了多少钱。她只是默默地听。末了,她会说,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该吃吃、该喝喝,不要累垮了身子。他说,放心吧,就咱这身板结实着呢。完了,他会轻声问:“想我没?”她轻轻一笑,嗔怪说:“不许问。”他就嘿嘿一笑。
转眼间,儿子上了初中。一天,正在工地搬水泥的他忽然眼前一黑,人一下子就栽倒在地。工友们火急火燎把他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完,说需要他的亲属来。工友立马给她打了电话,她把花店门一关,坐班车就赶去了医院。医生对她说,他肺部有阴影,问题有些严重。她一听,脑袋里突然闪现无数星星,差点晕倒。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对医生说,只要有希望,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治。
入院后便是各种检查。白天,她楼上楼下小跑,在各个科室间穿梭。晚上,好不容易头挨着了枕头,却又被他一阵紧似一阵的呼噜声弄得睡意全无。她不急不恼,也不叫醒他,只是自己趴在床边,眯着眼,迷迷糊糊待着。他嘴巴里打着响亮的呼噜,一觉到天亮。
几天时间,她就瘦了一圈。看她精疲力竭的样子,他说:“这病咱不治了,回家!”她用手堵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往下说:“现在只是检查,等检查结果出来再做决定。”她没敢说实情。她知道,一旦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铁定是不愿意多花一分钱的。
“你丈夫的病理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良性的,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手术就好。”医生指着案头一摞厚厚的化验单对她说。她眼里的泪水不自觉地就涌了出来。她顾不上擦拭,深深向医生鞠了一躬,转身轻快地向病房跑去。
出院回家的第二天,她就病倒了。他要送她去医院,她死活不同意,说实在受够了医院里的那些药水味。他依她,便送她到乡卫生院检查。医生说,她身体没病,只是疲劳过度引发的虚脱,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回到家,他给她炖鸡汤、削水果、掖被褥,片刻不离左右。她看着他,一脸歉意地对他说:“辛苦啦,谢谢你!”他赶紧用手捂她的嘴。
晚上,他说:“今晚我陪你,喝水、吃药啥的,我照顾你。”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说:“不用不用,今晚,就让我好好睡个安稳觉吧。”
他不知道,只要有他在,她就没有睡过一宿囫囵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