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爬山,空山不见人,唯有凉风从耳边过,偶尔一两声鸟鸣或几只麻雀从寒枝上起飞的扑棱声传入耳朵。
我迷恋这巨大的寂静。我迷恋这满眼都是顽石和草木的空阔。我们大家不动声色,我看着你,你看着我,享受孤寂,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的孤寂。
不慌不忙,走走停停,小坐,伸腿,深呼吸,仰头看天,闭眼聆听,把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人和事从大脑里统统请出去,让王维进来,让苏轼进来,在臆想中喝一壶酒,行一段路,共敲一扇门,同倚一堵墙,更泛一叶舟……我喜欢到遥远的过去,和一个个熟悉的陌生人见面。他们不知道我在爬山,我不知道他们在谪贬。
行路难,行路难,爬山最能磨一个人的性子。犹记得,20岁时,爬山一味图快,和一群人爬山,总是一马当先,大步向上向前,恨不得生出翅膀,一飞冲顶;30岁时,知道要放慢脚步,与智者同行,且行且观,不为爬山而爬山,再至山顶,心中充盈,不只是俯瞰远景;如今40岁,喜静,逃离喧哗之漩涡,独落苍山中,愿迷失,愿重生,愿在微小又伟大的诸多生灵面前,逢一个春,度一次夏,迎一季秋,熬一个冬,过一遍独醒的四季。
因而,不怕时间够不够用,不怕叶凋花谢,不怕山凉石冰,于清新、清雅之中,沿着有且仅有一条的蜿蜒小路,吟啸徐行,自在,快活。此中有真意,无需多言情。
探险家乔治·马洛里曾攀登珠穆朗玛峰,后来不幸丧生。有人曾这样问他:“你为什么要攀登?”他说:“因为山在那里。”这坚定的信仰里透着悲壮与决绝。我与此多有不同,山在这里,我思故我来,我来故我思,给脑子、给生命来一次新陈代谢,不枉此行。山,初冬,与去年,与5年前,与10年前,与20年前,大致相同,悄然更变的是人,岁岁年年人不同。我已“不同”,却偏要觅回一些“同”,不做任何加工,但求回首来时路,记得去何处。“事物的本身是不变的,变的只是人的感觉。”叔本华如是说。
下山去。脚印被风吹跑,声响远飘九霄。我来过,虽慢,亦是匆匆一履。收获是什么?捡拾一粒顽石回家,仅此而已。
题图摄影:高浣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