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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1月02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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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似篝火(图)
郑建伟 题图 张宇尘

  说快也快,说慢的确也挺漫长,从1998年春到这个秋天,我来天津已经二十六年多了。宁园虽说就坐落在单位附近,可这些年去过的次数却不多,一般春、夏和冬天要去几次,春江水暖鸭先知,一池池红的粉的白的荷花,还有白雪皑皑下的寂静悠远,还是要近水楼台去看看。至于秋天的记忆,则要苍白不少,模糊记得曾在那里拍过残荷,也伤感过落叶。

  最近一段日子,各种情绪在心里纠缠在一块儿,整个人像是烂了根、断了线,百无聊赖。我想起了宁园,在一个中午去看看它。从东侧门进园,还是沿着那条湖边的柏油小路往前走,忽然觉得整个园子都变了,它的神态、气息、味道,都有了很大的不同。

  变化比较大的要数园里的白蜡树了,在一众日渐消沉的绿色中间,它的一树金黄脱颖而出。而这还不是它的全部,园里的白蜡都是比碗口还粗的大树,看它们不能只流连其中的一两棵,需要走遍整个园子去看。只有这样,才会发现它们不仅长得稳健挺拔,聚在一起更有一番别样气质。

  月季园前甬道两侧约二十多米的那两排特别有气场,是游客们的打卡地。“静波观鱼”湖畔,有十多棵临水而居,别有一番柔美风韵,还有叠翠山前对岸的三五成群,“钓鱼台”和“静心亭”外的孑然独居,无不显示出当初园艺师们布局的别具匠心。

  我对白蜡树一见倾心,也不能仅仅因为喜欢它的浓浓秋意,应该走进内心去欣赏它的美丽。这么多年,它的根该扎得很深、很广了,树虽还是三两棵,可地下的根早已是千千结,紧紧缠绕在一起了。还有它们的树干,白蜡树皮不像榆木和槐树,仅从皮色和粗糙度上看,是很难判断出树龄的,不论是粗的,还是细的,不管是园子里的,还是街面上的,皮色都是整齐划一的深灰色,外皮紧致光滑,树干也圆润挺拔。当然还有它们的树叶,有刚刚泛黄的、浅黄的、金黄的,有的在空中飞舞,有的匍匐在地上,它们不能以一句“霜叶红于二月花”一笔带过,如果说它们是一团火,一定不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而是“竹炉汤沸火初红”的温馨,还是“篝火荧荧擢夜芒”的诗情。

  宁园有前门、后门和东侧门三个门,里面的路也是四通八达。不管从哪个门进园,都会越走越热闹。这里是大爷大妈们的乐园,有的相伴而行,还有歌舞群、自拍群,特别是大妈们个个都是“俏夕阳”,虽然没有了青春的容颜和苗条的体态,但她们为你呈现着从容、饱满和优雅,精心装扮,太阳镜、小礼帽、肩背靓丽的小挎包,打扮得比新媳妇还精致。

  月季园、大雅堂、秀兰轩前跳舞的,二七礼堂前唱歌的,海棠园里打太极的,文化宫旁边打乒乓球的,长廊里时不时传出萨克斯和小号的悠扬,让园子的秋天更加色彩缤纷、生机盎然。

  园子里有一座任公桥,是以近代维新派领袖梁启超先生字号命名的石拱桥,每次到园里来,我都要在桥上待一会儿,感觉这里应该是整个园子最包容、最欢乐之地。在桥下活跃着一个器乐队,乐器有非洲鼓、铃鼓、沙锤、吉他,快板居然也是主打。初次遇见他们,大家正在演奏《拉萨夜雨》:“拉萨午夜的细雨淋响了心的铃铛,踏着晨钟暮鼓的召唤,在离你最近的路上……”

  阳光下,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大爷,坐在助力车上弹着吉他。三位鼓手别看都退休了,扮相超酷,两位男鼓手都是头戴棒球帽、戴着大墨镜,一身黑T恤牛仔裤,小皮鞋擦得锃亮;另一位女鼓手也精心化了妆,头上包着黑色网眼头饰,口红涂得很鲜艳,上面是黑色紧身衣,下面是灯笼裤,“咚—嗒嗒—嘟”鼓点打得风生水起。打沙锤的大姐头上扎着粉红头巾,穿着一身翠绿色的练功装,整个人随着音乐在摇摆,嘴从没合上过。打快板的是两位年纪应该七十岁往上的身材娇小的大娘,都穿着彤红的毛衣,一边打板、一边快乐地舞蹈,像跳动着的火苗让周围的桥、水、树、人,都有了温度。

  这个群是自发的,银发老爷子还是一名出色的鼓手,男鼓手的吉他也弹得特有范儿,这几天又学起了舞大龙,戴粉红头巾的大姐舞也跳得有模有样。乐队还不时有新成员加入,今天多了两个鼓手,明天又添了尤克里里和两三面鼓。女鼓手指着小推车说,每次来,乐器都是能带尽带,谁爱玩嘛玩嘛。一个“玩”字,把素不相识的大爷大妈们和各种不同流派的乐器聚在一起,弹出了从容率真,跳出了云淡风轻。

  “蒋二为”我在宁园只遇见过一次。一天,在经过二七礼堂时,我发现堂前长廊里挂了一条“蒋二为为百姓唱响津门”的条幅。口气挺大,“大为”的弟弟来头肯定不小,好奇心驱使我在长廊里找了个地儿坐下来。不一会儿,一位中年妇女陪着一位白胡子大爷和大娘走来,和“二为”一起的还有位戴着眼镜的阿姨,不时地给场下的音乐爱好者,作一些发声指导,看模样像是一位退休音乐老师或是文艺工作者。一名游客问她,“二为”是蒋大为的弟弟吗?她说,不是,但“二为”唱得不比大为差。我在一旁听了暗自好笑,这“二为”可真够自信的!

  “二为”登台后演唱了《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敢问路在何方》《骏马奔驰保边疆》等歌曲,台风和蒋大为挺像,感情投入也很充沛,可业余毕竟就是业余,演唱水平跟歌唱家没法比。休息期间,这位阿姨坐到我们面前闲聊天,她说自己今年72岁,“二为”66岁,着实让我们吃了一惊,论长相和精神头可真不像。阿姨说她和“二为”已合作六年了,天津市区唱歌的热门打卡地他们都去唱过。她还告诉我们,她是一名大夫,每周二、四、六、日出来唱歌,一、三、五在家给患者扎针灸,天天都在赶场。她说过的两句话我记在了手机里,一句是“人老不能闲,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另一句是“老年人也需要浪漫”。

  我在宁园还受过“伤”。2015年,也是深秋季节,我和妻子带着父母、岳父母四位老人,从老家到天津体检,之后到宁园转了转。四位老人第一次结伴出行,沿着湖面一路看风景都挺高兴,岳父还临水吼了几嗓子。路过仲儒桥时,我临时起意准备给他们照一张合影,但最终没有照成。中午,我们在宁园前门附近一家小饭馆吃了涮羊肉就回去了。谁能想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2016年春天,宁园里的紫薇正次第开放,一天早上,突然接到大哥的电话,说父亲一早上厕所时摔倒了,刚在县医院照完片子,胯骨轴粉碎性骨折,需要做置换手术。那年父亲70岁,是他第一次病倒,从小到大都是他照顾我们,看病、吃药,这次该我们尽孝道了。

  手术后,父亲恢复得挺好,没过几天就能慢慢地行走了,我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天有不测风云,短短四个月后,他莫名其妙地上吐下泻,又做了胆部切除手术,一百多天内两次手术,父亲躺在床上再也没能起来。那年年底,身体一直特别好的姥姥查出血管瘤病,去北京做手术再也没有回来。父亲卧床期间,因工作原因我只能在周末回去照看他两天,担子都压在了母亲和大哥身上。

  2022年3月8日,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当时我正在北京支援冬残奥会安保,没能见上老人家最后一面。这些年我一直在自责,应该给四位老人照张合影,应该带老人们到天津狗不理吃顿包子,父亲、姥姥活着时都是把最好的留给孩子们。追悔莫及已成空,一切都晚了。每一次到宁园,这两件事就一直在拷问我,特别是在路过仲儒桥时,我内心非常纠结,既想起那段美好的回忆,又陷入深深的内疚。

  近一段时间,我的伤口慢慢地愈合,再来到园里时,总会想起去年结识的公安作家李群,他与白血病抗争了十几年,2014年,当他暂时从死亡的深渊逃离时,写了一首诗《活着就是春天》。“秋山微凉,旭日如暖,我从天堂活着回来,才知道,人间到处是春天。”逝者安息,生者珍惜,这树、这人、这水、这风是多么美好,我从容地走过小桥,去拥抱桥那边的灿烂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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