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流》是一册游记散文。随着尹学龙的脚步,伴着他简省、不拖泥带水的笔触,以及点到为止、留有余味的情绪传递,在纸页间,我成了他同行的伙伴,着实开了眼界。
“这时觉得所有的河水都向脚下汇聚,以更快的速度向前飞奔。地势开始向下倾斜,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地上万物向前冲,大地也开始流动,脚下似乎站不住了。抬头一看,奔腾的咆哮的河面在前方数十米处一下子跌落不见了。却听到无数闷雷似的声音从下面蹿上来,响彻云霄。”有声有感,有确凿有未知,在好奇心与速度感的带领下,这样的书写扣人心弦、引人遐思。“蓝光的色彩又闪亮起来,变成一片片清纯艳丽的湛蓝,像是汇聚了千年冰冻之气,发散出超凡的魅力。它是在抵御还是在招揽紫光?紫光毫不犹豫,紫色中迅即涌现出大量红色、橙色,源源不绝的光和热从中喷发出来,飞快地向蓝色地带猛扑过去。”造化之神奇,以及与之相关的众多细节,被尹学龙用一部独特的“相机”捕捉,在字里行间显影、成像。
品读此书,如同坐于对面听尹学龙讲他行走的故事,群山万壑、古往今来均被他的内心包涵、蕴藏着。这是思绪的无穷、亦是胸襟之博大。尹学龙不只是书写行经之千山万水、眼里之风朝雨夕,他还追溯与某地有关的历史,或神秘莫测、莫可名状,或曲折离奇、令人慨叹,或极尽变化之可能,充满奥秘。
除却肉眼可见的风景,更重要的是,尹学龙还勾勒双脚踏足之地的精神特质。哈瓦那附近的瞭望山庄,对海明威来讲是极为重要的地方。在这里,他于数千册藏书中悠游不已;在这里,他曾肆意射杀鲨鱼;在这里,他用8周时间完成了《老人与海》。可以说,这位被读者广泛喜爱并推崇的美国作家,把卓绝的生命力与创造力留在这里。这是包括尹学龙在内的读者不远万里到此的根本缘由。于此,海明威的魅力已经超越他的作品,成为独特的存在。很显然,《追踪海明威》不仅是地理上的追随,更有精神上的勾勒,小说家的蓬勃气息得到既高度又浓缩的积聚与升华。
这就是尹学龙笔下的风土人情。他笔下的雪山、溶洞、珊瑚海不仅具有地理学术价值,更有人物传奇,有人与自然的情感交织,洋溢着浓厚的人文气息。多少人的“到此一游”只是浮皮潦草、泛泛而谈,所谓看风土,观人情,风土,他们看见了,人情,他们却未有机会亦不愿深入其中。现代人之游玩,大多可归入此类。尹学龙则不是,他是深度游玩。这固然与所费时间之长、精力之多有关,更与思考是否深入有关。
从山水之间的行走,转身到书桌前的动笔,是由人群中抽身离开进入一己天地,是从热闹转入宁静。这是思绪之沉潜。尹学龙的游记散文写作,是先动后静、动静结合的成果。唯静,方能欣赏梅里雪山的美。“此刻正当中午,阳光灿烂而又火热,什么也不干,就坐在窗前,仰望着那雪山过了整整一个下午。”唯静,方能于博瓦隆海湾中游泳时拥有极致的享受。“清澈透明的液体漫过全身,在肩腰之间旋转,仿佛感触到青藏高原的冰雪洪流在印度洋奔腾万里,经赤道阳光照射,已脱胎换骨为暖流。又仿佛躺在一张宇宙的地毯上,随丝绒的波涛轻轻摇起蓝天、白云和太阳。”如果要从这本散文集中寻找一个高屋建瓴、提纲挈领的句子,当属《醉在普达措》中的“我喜欢这种与大自然独处的感觉。”与大自然相处,可摈除尘世的喧嚣与浮躁,可打开无穷通道直达自然最神秘之地。
走笔至此,不得不提及尹学龙简省的行文风格。他的内心是热烈的,他的文字是冷静的,二者并不冲突。若无热烈,何来一次次的重新出发?若无冷静,何以把眼中所见、心中所感以最大程度的本真呈现给读者?这不是他的特意为之,而是多年以来的行文风格。把风景的壮阔与斑斓,一五一十地告诉读者,至于读者心中会泛起怎样的波澜,作者岂能代劳?关于散文写作,孙犁先生有这样的观点:“第一,散文在内容上要实;第二,散文在文字上要简。”正如尹学龙在《跋》中所说:“特别是他人没有发现或到达的地方,旅行者用平实、准确的文字传达自己在现场的所见所闻所思,读来如亲历其境,鲜活生动;若干年后,又是活的史料,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