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门,当然是爬满茑萝藤蔓的门头,或者是被五角星状秀气小花缀满的柴扉。
喜欢这样溢散植物生机,绿萝、红花相映成趣,缭绕门庭,有氤氲的宋画情境。
闲翻板桥词作,读到一首《贺新郎·有赠》:“旧作吴陵客,镇日向小西湖上,临流弄石。雨洗梨花风欲软,已逗蝶蜂消息,却又被春寒微勒。闻道可人家不远,转画桥西去萝门碧,时听见,高楼笛……”吴陵,吾乡旧称,板桥先生在词中说,某个良辰吉日,他在此作客时,于湖上玩耍,其时正值梨花盛开,春雨淅沥,听说友人家就在不远处,走过画桥向西见到碧绿的萝门,便听到楼上传来悠扬笛声了。那一扇叶色碧碧的萝门,给他印象深刻。
天底下的门,有柴门、木门、蓬门……大多属于民间。文人雅士喜欢用花草植物装点门庭,萝门便是一种。
不知道二百多年前,郑板桥的茑萝花与今日有何不同,反正文中提到萝门,是院门攀缘着茑萝。萝门碧,让人想到一扇门,气韵生动,四周旁逸斜出,生长的茑萝茂盛,青碧可人。
茑萝,旋花科一年生缠绕草本植物,单叶互生,羽状深裂,裂片线形,细长如丝。聚伞花序腋生,着花数朵,花从叶腋下生出,花梗长约寸余,上着数朵五角星状小花,鲜红色。茑萝花清晨开花,太阳落山后,花瓣便向里卷起,成苞状。
一扇中国门,静静伫立在晖霭烟霞里,诉说着属于门里门外,以及房子主人的故事。
不单单是茑萝,还有薜荔和女萝,这样青绿可人的植物,出现在《诗经》里,隐隐约约攀缘于山野林木,或屋壁之上。薜荔和女萝,同样青绿盈盈,润目养眼。
同样是二百多年前,地点是燕京,清代诗人敦敏,前往西郊看望生活窘迫中的曹雪芹,离开时写下一首《赠曹雪芹》,诗中提及先生栖身之所:“碧水青山曲径遐,薜萝门巷足烟霞。”看上去虽荒僻、简陋,但有薜荔和女萝掩映,还有烟霞的映衬,显得优雅而富有诗意。
薜萝门巷,让人想到先生的住所门墙上攀缘着绿色的薜荔和女萝。足烟霞,呈现的是一幅烟霞雾霭图,路人走行其间,亦真亦幻,宛如仙境。
寻觅古人笔下的花卉,寻找板桥先生笔下的青碧萝门,我在老城的一条古巷里,竟与这样的植物不期而遇。巷子里,有三三两两不曾搬走的老居民,他们依然生活在老房子里。
老房子,在它周围种花。一株茑萝,绿草红花攀附在青砖老墙上,看上去怡情。这有些破败的砖墙,立马便显出生气。
简陋、普通的环境,总有人会随遇而安,把家园屋舍布置得清新雅致。有时候,我们切莫低估了普通人的审美,深巷里弄的民间,一样有布衣雅士。
老巷里的建筑元素,门、窗、台阶、走道、廊檐等,一旦与绿植相搭配,则意境横生,比如爬山虎、凌霄、紫葡萄……
与柴扉、篱笆搭档,一扇被青绿植物掩映的木门,镶嵌在诗词古画里。
柴扉与萝门是有区别的:一个俗,一个雅;一处乡村,一处市井;一个贫寒的家园,一个温馨的居所;一处朴素,一处唯美……一处闻犬吠,门动处,似有风雪夜归人;一处与花为邻,归来时,深荫处,与花对视一会儿。
一袭茑萝攀爬的门扉,应该在戴望舒笔下的雨巷深处,是巷子里不应忽略的居住场景之一。细雨洒在葳蕤的茑萝针叶上,颗颗晶莹剔透,一阵风吹过,似有鼓荡的欢欣。
萝门轻叩,驻足小巷深处,用手指轻叩被植物触须所环绕簇拥的木门,似有回音,门枢咿呀处,一方小院,门扉半启,此时应从里面走出的一位温婉女子,往往有着茑萝般的清丽可人。
在徽州古村,我遇到一扇虚掩的门,房子已无人居住。门庭上方,一袭藤蔓丝丝缕缕地垂挂,说明这儿依然有雨露和阳光。门庭朝南、门面朝阳,就有绿植生长,它们不一定是主人刻意栽下的,许是鸟儿叼来的花果种子,遗落在旧宅门庭的砖缝里,它们遇雨和阳光萌发生长。这里的门,也是萝门,一扇在时光里绿意婆娑的门,呈现出古村游动的风的痕迹和充沛的雨水流意。
柔柔弱弱、细细长长的缠绕草本,就这样被安排在寻常百姓人家。那些安静的人,饮食平淡、装束平淡,语调平淡,日子也平淡。垂挂、攀爬、摇曳的门庭植物,挤挤挨挨,布满整个空间,装点自己,亦装饰别人的梦。
居住在这里的人,从这萝门的进出中,走过平淡一生。时光是苍老的,砖瓦是苍老的……然而萝门碧,萝门美丽,有着空灵的意境,被那些细小、琐碎的花装点得美轮美奂,曾经的日子也充满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