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满庭芳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
~~~——作为新笔记体小说的《沽上纪闻》
~~~
沽上丛话
生活中的鲁迅(十一)~~~
回到首页 | 标题导航
2024年10月22日 星期二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给古城美颜(图)
素 素

  前不久有一次忻州之行,看了两个世界文化遗产地,五台山和雁门关。因为去的人多,场面也宏大,我与它们反而有些疏离,心有所系者,倒是那座晋北古城。

  几年前,这座古城还是灰头土脸的、残破不全的,地方政府想把它救活,便下功夫给它作了修缮和保护。这一番改造有点儿像手机拍照模式里的美颜,让这座几乎等着寿终正寝的古城恍如孤梦初醒。

  然而,看着它喧闹里尚有内敛,匆忙中亦存拙朴,在暗叹其死而复生之余,也有了放不下的心思。

  去忻州古城是晚上。

  因为城内古建所剩不多,忻州古城改造便交给一家专业公司操盘,将古与今熔为一炉,修旧如旧,补建如旧,新建亦如旧,到底把古城做成了一个人气渐火的文旅项目。

  其实,历史上几乎所有的古城,总是在不断地坍塌和不断地重修中循环往复。古人在重修古城的时候,主要考虑的是坚实,并不有意做旧,时间一长自然就旧了。因为历朝历代的城池,功能始终不变,一直就是地方统治中心。现在做古城改造,目的却是要把它变成旅游景点,为了让游客感觉它真的古老,就要尽可能地看不出破绽。把古城做旧,就是给古城美颜,越旧越美。

  不论新旧多么参差,走进忻州古城之后,便看见了意料之中的两种热闹,一种热闹是灯光制造的,一种热闹是美食制造的。

  灯光是现代包装艺术。夜是一块黑布,好的灯光可以屏去各种干扰和遮蔽,给古城勾勒出立体而神秘的曲线。夜也是一个黑洞,高超的照明技术,还可以用一种特有的幽光,让人产生迷离的梦幻感和穿越感,在光影中仿佛走进了另一个时空。

  我一直走在灯光里,一直被灯光牵引着。这样的灯光,我在别的古城也见过,只是忻州古城改造得晚,灯光设计更新潮一些。

  用灯光做出的文化墙,用灯线写成的方块字,不但制造了古城氛围,也提供了导示系统。于是,城内大小街巷和商铺作坊叫什么名字,还有祠堂、书院、咖啡厅、茶楼、民宿所在的位置,一看便知。虽在灯海之中,我却始终不会迷路。

  灯光本身就是商业。在城中徜徉的人流,不亚于白昼,至少有一半单单是为消费灯光来的。虽是夏末,暑气未减,出门消汗有灯光罩着,幸之甚也。再说,用灯光为市民取乐,为商业张目,素为中国传统,古代许多节日都有观灯科目,观灯可让一座城万人空巷,也可让商贩赚得盆满钵满。

  忻州古城的灯光,却不分节假,日日可享。“歌声和夜漏,火树似花朝”,只要有人来看灯光,古城改造就成功了一半,何况它不只带来生气,也会带来生意。

  吃在中国是世俗烟火,也是灵魂艺术。所谓农耕文化,就是以食为天的文化。中国很多的古城,大都已经做成了文旅景点,而最火爆最网红的,可能便是中国人对吃的讲究和迷恋。

  在古城里穿行,走不出多远就得坐下。因为正是饭口,本地居民、外来游客,无数的人特意把晚饭安排在古城里吃。泰山庙街,关帝庙北街,吆喝声和人挤人,看不出是平素和日常,就像过大年或赶庙会。跻身其间,居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人人嘴巴都很馋,个个腰包都很鼓,至于有些负面消息,在“吃货”们的欢乐中都成了隔世痛痒。

  泰山庙街的热闹,也对我产生了洗脑的功效。我开始羡慕家住古城附近的人,他们可以每晚来逛古城,或走着看灯光街景,或坐下吃个宵夜。因为随意一瞥,我就可以从面孔和举止,分辨出谁是游客,谁是主顾。那些常来常往的本地居民,走到店铺前不讲价,也不东看西看,用手一指,店家一点头,他们就找张桌子落座了。就想,我家附近有一座古城该有多好,不要说各种美食的色香味形,就是从笼屉里飘出来的蒸汽,都很有治愈感。

  最后走到一个丁字路口,一伙儿要我跟着去吃荞面河捞,一伙儿要我跟着去吃长豆面,只能二选一。两种小吃我都没尝过,也是第一次听说,便在路口踌躇了大半天,最后跟去吃长豆面。

  忻州是杂粮产区,忻州人擅做荞面、莜面、豆面。所谓豆面,就是把莜麦炒熟,与豌豆搅到一起磨成面,格外再加上土豆粉面,合起来制作而成的就叫豆面。长豆面,就是手擀之后,切成细细的长条,煮好捞在碗里,再放入特制的臊子调料。虽是晚饭后逛古城,胃口还是满的,这碗长豆面却一口气全吃了。

  那碗长豆面的味道,现在已经渐渐淡去,但我仍然记得挂在面馆门旁的那个方型木框,里面嵌了一张奖状大小的“保证书”。上面不但写着店主姓甚名谁,来自何地,经营何物,还写了几条店主的承诺,比如不短斤缺两,不放添加剂,不消费也可以到店内休息,等等。让我至今不忘的,却是最后一条:如果做不到这些,甘愿一辈子受穷。有些人被质疑的时候,喜欢赌咒发誓,但我从未看到在正式印制的保证书里,写上如此具有农耕特色的誓言。

  后来发现,类似的保证书,每家门上都挂了一个,前面几条相差无几,最后一条却一家比一家狠。比如甘愿天打五雷轰、甘愿下地狱,甚至还有更甚者。用中国老话儿说,这叫发毒誓,看得我一下心惊一下肉跳,那碗长豆面也很快就消化了。

  明知古城是旅游景点,明知保证书也是商业设计,然而这些签了真名实姓的保证书,还是不由分说地打动了我。忻州在山西,山西出晋商,古城开发者和经营者做商业的时候,既接地气,又不与俗同,把晋人的质朴、晋商的余荫、晋城的遗韵,混合成了一方人文。

  忻州古称秀容。

  秀容之名,有两个说法,一是来自匈奴语,二是指匈奴男子的美貌。后者听起来更有意思,晋北不是江南,说胡人男子长得漂亮,简直就是跟潘安叫板。总之,晋北地处中原与草原之间,叫秀容的确有点儿奇葩。

  此名始于东汉。彼时,匈奴内部争王,分裂成南北两部,南匈奴争斗不过,便一次次南下,要求归附东汉。于是,公元215年,曹操在晋北设了许多南匈奴定居点,这一年便是秀容建城之始。就是说,秀容之名,确与匈奴有关,因为这里曾是匈奴人聚居地,这里既是汉边,也是胡边。

  秀容改称忻州,与一场败仗有关。

  早在西汉,匈奴就曾占据晋北,汉高祖亲率32万大军出征。初战告捷后,不听众劝,继续北上追击,反被40万匈奴兵包围七日。最后是陈平用计,说服单于皇后,由皇后劝说单于,汉军方得以解脱。原本是灰溜溜的尴尬,却因大军南还时途经秀容,汉高祖见这里峰峦险峻,两山夹一瓶状谷口,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欣然赞曰:真佳境也。于是,这个谷口取名“欣口”。

  由欣口改为忻州,始于隋朝。从曹操在秀容设定居点算起,忻州古城已经有一千八百多年历史。正因为岁月如此之长,忻州由曾经的边城,变成了如今的古城。

  拂去迷漫的灯光,撩开诱人的面香,喧闹的古城依然有僻静的一角,那就是秀容书院。它是山西最大的一座古代书院,也是中国五大书院之一。秀容书院不只是个文化传播机构,也延续了秀容这个名字的香火。

  据说,书院的面积很大,但夜色之下即使灯光再亮,我也看不到书院全部。不过时间这么晚了,院内仍有许多人在走动。借着灯光,我走到遗山书局门前,屋内和室外,排着整齐的书架,甚至能闻出年轻人喝过的咖啡余香。就想,南北大街有遗山祠,书院内有遗山书局,两个加起来,就是加持古城的一座文化高山啊。

  遗山,即元好问,金末元初,堪称北方文雄。祖出鲜卑,生在忻州。16岁那年,元氏去太原赴试,途中见一人捕雁杀之,另一只雁见状伤心哀鸣,触地而亡,他便从杀雁者手中买下那只死雁,将雌雄两雁合葬一丘,并为之写下“雁丘词”,最为世人熟悉的,便是那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于是,写古今爱之殇者,此为极致。

  元氏离开故里,是因为蒙古大军突袭秀容,屠城十万余众,其兄元好古在此劫中丧生。为避兵祸,元氏举家迁往河南。然而,宦游到晚年,元氏又重返故里。秀容书院,曾是元氏当年盘桓处,而且为秀容书院白鹤观亲书《天庆观记》。

  忻州籍文人名士不只元遗山一个。1844年写出《瀛环志略》的徐继畬,被称为近代史上正眼看世界第一人,不只出生在忻州,而且与元好问一样,也在秀容书院盘桓过。

  秀容书院也是喧闹的,只不过是另一种喧闹而已。在我看来,忻州古城美颜点睛之笔,就是秀容书院。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版权说明:天津日报报业集团所属10报2刊所有作品,版权均属于天津日报报业集团,受《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的保护。所有关于天津日报报业集团及其子报子刊内容产品的数字化应用,包括但不限于稿件签约、网络发布、转稿等业务,均需与天津日报报业集团商谈,与天津日报报业集团有互换稿件协议的网站,在转载数字报纸稿件时注明“来源-天津日报报业集团-XX报”和作者姓名,未与天津日报报业集团有协议的网站,谢绝转稿,违者必究。
天津日报报业集团法律事务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