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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7月2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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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童 在故宫上班是很特别的体验(图)
文 王小柔
  韩童

  “90后”,中国艺术研究院摄影专业硕士,故宫摄影师。2016年入职故宫博物院,任馆员,从事文物摄影与研究工作。用影像记录文物和故宫文物修复师的故事。

  故宫、文物和韩童之间充满反差。他像一个从漫画里走出来的阳光男孩,甚至他朋友圈里也都是二次元的漫画形象。可就是这么个可爱明朗的少年,却是在故宫博物院这样一个古老的地方工作的职业摄影师。他所在的文保科技部负责文物的修复与研究,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文物的信息采集、拍摄以及相关的科研课题。

  紫禁城见证了浩荡的历史,最终也变成了历史本身。那些从时间长河中走来的古物,满载时间的故事与密码,伤痕与光辉,在韩童的镜头下,凝望与对视间,成全了另一种人类记忆。

  在故宫,我们看到的是建筑和建筑背后隐藏的是岁月。六百多年来,一代又一代匠人从四面八方会聚于此,不断延续着这片古老建筑群的生命。朽木与新材,古人与今人,紫禁城不变的模样背后,是物与人的永恒接力,是对宫殿建筑之美的无穷热爱。物与人之间的不尽轮替,也让匠作的技艺代代流传。

  历经时间洗礼的故宫,也用时间塑造和磨砺出了最好的守护人。文物是过去时,修复文物是现在进行时。韩童觉得自己很幸运,大学一毕业就来到故宫工作,遇到了这么一批人,专心致志地做着同一件事:宫廷钟表上千个零件要严丝合缝;碎成100多片的青铜器要拼接完整;临摹一幅画要耗时几年甚至几十年……“择一事,终一生”,在日复一日的修复中,他们成全了文物,延续了历史,也提升了自我。

  拍摄文物修复过程

  记录匠人日常故事

  故宫是明清两代的皇家宫殿,过去除了朝堂议事、帝后起居外,还藏有大量文玩器物、典籍书画,可谓天禄琳琅、浩如烟海,皆是物华天宝、稀世之珍。随着世事更迭,年代久远,都难免有不同程度的损毁和破坏。于是,文物的修复就成为一项重要工作。

  据史料记载,自隋唐两宋以来,宫廷就设有图书文玩的维护与修复机构,如唐代的文思院、宋代的书画裱背(后称裱褙)待招(手艺匠人)等。清代的造办处更有分工明确的门类。直到清王朝结束,造办处的修复工匠也多为故宫博物院接收,成为故宫博物院不可或缺的一个部门。当然,也有一部分工匠流入社会,如玉池山房和琉璃厂肆、小器作等,使得许多技艺传入民间。

  韩童有一部分工作,就是要拍下文物修复过程,记录这些匠人的日常故事。

  一旦“进宫”,就是一辈子的事。宫中的他们一直“守旧”,做着重复的事情,慢而缓,静而优。“宫里”的日子淡雅宁静,大多数时候,大家都埋头专心修复工作。如果不是机器轴转动的声音,寂静的院子里根本听不到动静。

  那些极富历史感的、已经残破的文物,躺在角落里,等待着修复师们来打磨。比如乾隆的御稿箱,补个漆面就足足有120层,颜色稍有差错,就得重来。“人间巧艺夺天工”,凝视这些历史悠久、形态优美的文物,很多人大概都会兴起如斯赞叹,可是,人们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文物之所以能够存世,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群国宝修复师。这些国宝背后的隐名者,就是韩童所在部门的同事们。

  故宫的修复技艺传承有序,许多工匠世代相承,同时也兼容并蓄,广泛吸收和借鉴外界的工艺技巧。他们是故宫文物的守望者,也是文物的维护者。大众在观瞻文物时看不到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们的熠熠光彩却与那些文物同在。

  以传统青铜器修复技艺为例,据考证,第一代修复大师是光绪年间的太监“歪嘴于”,如今最年轻的同事已经是第六代了;故宫的古书画装裱修复技艺,以苏帮装裱为基础,结合扬帮以及北方装裱技术,形成了独具特点的装裱修复技艺,如今在院内已传承了四代。

  在故宫,文物修复团队人人身怀绝技,有各自擅长的领域,且专业知识丰富。其中既有王津、王有亮这类国家级非遗修复技艺传承人,也有屈峰、巨建伟这些美术院校毕业的艺术家,同时还有众多名校毕业的科技保护领域的高材生。他们因各自的缘由来到这里,共同守护着国宝文物。他们以工匠为职业,发扬着工匠精神,但并没有被工匠的身份所束缚,传承修复技艺的同时,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深造钻研,实现更广阔的人生价值。

  文物修复者需要将自身情感倾注于文物之上,这是一个穿越时空与古人对话、与器物对话的过程,人与物相互影响、相互塑造。修复者以自身观物,以文物反观内心,全身心投入修复当中。手艺、守艺、守住寂寞。韩童说, 或许这就是古人“格物”的精神。

  在故宫工作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上下班如同古今穿越,修复专家们同时过着现代与传统两种模式的生活。时间过得既慢又快,老师傅们以十年为时间单位生活着,一辈子也只做了这一件事。从事这项工作的人,也是和大家一样的普通人,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韩童用相机记录了国宝守护者们的人生轨迹和他们对工作的一些看法感悟,他认为,“格物”的主体永远是人。

  文物修复者穿越时空

  与古人对话、与器物对话

  历史铭刻着胜利者的功绩与荣耀,铭刻着鸿儒之士的传奇与美谈,可是,在那些幽微的角落中,偶尔也有普通如杂草般“无名氏”的名字浮现,他们面目模糊,却从未消失缺席过。在扬州,韩童从一件汉代漆器上,看见漆器制作工匠的名字——王鲜,俊逸的汉隶字体,小小的铭于一角。他久久难忘那种刹那间神游千载的感动。在我们的祖先和我们共同生息的土地上,一个叫王鲜的匠人,以我们至今依然能够共通的文字,跨越近两千年时光,与他出其不意地打了一声招呼。韩童对着那个名字拍下一张特写,这是他的镜头在面对百千万件古物的凝视后,又一次停留。

  除了文物,韩童的镜头下还有很多故宫文物修复师的肖像照。在敬畏与谦恭之下,在漫长的时间里,文物修复师们做着同一件事,他们的双手在千百次重复之后,进入自由之境,他们的脸沉静祥和,让人羡慕。

  韩童说,他的前辈和同事们一代代人所做的事,表面上是在为文物服务,实则是在保存我们民族的经验、记忆,那是我们的来处,也是归处。站在历史的遗存面前,个体如此的微不足道,却又具备伟大的超越性。尽管长期面临着同一种创作命题的重复与枯燥,可一旦认定走入这道窄门,就会将目光看向窄门内的无尽藏,看向那些古物背后曾经鲜活的生命,和他们的庄严与美。“这也许就是记录的意义,也是一种自我的完善。”韩童说。

  韩童的作品中呈现出文物修复工作者穿越时空,与古人对话、与器物对话的意象。人与物的相互影响,相互塑造,以自身观物,以物反观内心,以此表达古人格物的精神。

  比如,现在钟表馆还是以静态展示为主,但钟表最吸引修复师的,是它由静到动的变化过程。过去,皇帝喜欢钟表也是把它当作大型表演玩具来看,并不只是作为计时工具,所以钟表的复杂设计和表演功能才是最迷人的。修复一件钟表,要思考它的设计者的思路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设计,这样设计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这些问题只有在拆开钟表看到机芯后才能知道。修复师会提出他对该钟表机械结构的猜想,但打开后,原始的设计可能比设想得更简单、更直接,更能解决问题。因此,修复的过程也是一个与前人设计理念交流的过程。

  “钟表是百年前的老物件,里面居然还有时光和我们开的玩笑。”韩童说,有一次,几位修复师把一件年久失修的钟表打开,里面很脏,只能一点点地清理。时间到了中午,他们放下手里的活儿,准备吃饭、午休,忽然听到钟表里面传来细微的蠕动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顺着声音仔细看,竟是一条特别大的蜈蚣,全身透明,有点儿晶莹剔透的感觉,可能是因为长时间不见光,导致了变异。

  手艺是时间的艺术,修复师的世界安静而诚实,双手与心的创造,流露出的不只是高超技巧,还有手的温度,心的高洁。当匠人的本真与物的本质相遇,物我两忘,日复一日,修缮文物,擦亮器具的过程中,他们自己的面貌气质也发生了改变,仿佛有什么神奇的东西在他们身体内部被日复一日地擦亮。他们沉入工匠无名无我的广阔时空中,面目变得越来越沉静。

  古建筑有自己的语言

  相处久了就能够听懂

  韩童把自己的影像记录编成了《以手抵心》一书。这是故宫文物修复组自己人长期采访和拍摄的修复师故事,对于那些专业、严谨、腼腆的手艺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师傅们来说,只有面对自己同事的时候,才能敞开心扉,打开话匣子。所以,通过韩童的镜头和采访,我们可以走近这一人群,了解这些“给国宝看病的医生”平时的工作和生活,了解这些匠人以传统技艺结合现代科技来保护和修复珍贵文物的过程。

  书中很多照片是第一次公开发表,尤其师傅们的修复工具,看上去样式平平,但工具上的每一个磨损的凹痕,都包含了修复师的心血和几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状态。作者还精心收集和搜寻了文献资料,包括上一代甚至上上代老师傅出入故宫的工作证、用于修复和绘画的手绘纹样、图案,甚至包括老一代修复师的日记手稿。这些珍贵的档案和他们工作的影像集合在一起,有历史、有深度、有感情地向读者展示了故宫文物修复师的故事。

  前几年,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掀起热潮,修复师王津、王有亮、屈峰等人一度成为“网红”。去掉滤镜,回归日常工作生活后,文物修复师们继续着他们的事业。韩童想通过故宫工作人员的视角,拍摄和观察这些距离历史最近的工匠们的生活方式——看他们的喜怒哀乐,体会他们的爱好,理解他们的惆怅,探索他们的生活与工作的连接点。

  没有城池能离开人存在,在故宫,既是草木砖石雕梁画栋,更是一代代匠人的传承与坚守。古建筑有自己的语言,但只有与它们相处了足够长时间的人,才能够听得懂。摄影,仅仅是一个探索的手法,其背后的故事更吸引人。从这些故事中,可以看到工匠们是如何对待人生的。

  相对于那些精美的文物,或许更吸引人的是那一张张面孔,他们质朴而生动,那是长期无心机地凝视、专注于手艺的人所特有的面貌。长久地面对脆弱破损的古物,必要时甚至连呼吸也会轻起轻落,必定要心明眼亮,心细如丝。惜物与敬重之心,珍重与真挚之情,自然潜移默化地附着在了那些面庞之上。

  韩童访谈

  故宫里每个地方

  都有无数故事发生

  王小柔:上班如同上朝,你最初来到故宫工作,是什么心情?分享一些游客想象不到的惊喜,毕竟很多大门一直是关着的。

  韩童:故宫建筑巍峨壮丽,是目前保存最完好的古代皇宫建筑群,非常难得。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里上班,开始是非常新奇的,一想到每个地方都有无数故事发生过,就会有种穿越的感觉。故宫的开放区域一直在扩大,除了办公区,我有幸去过一些不便于开放的地方,包括如亭、雨花阁、养心殿等。如亭和雨花阁是过道较窄的高层建筑,对观众开放存在安全隐患,另外有些壁画和原状文物也需要研究和修缮。养心殿目前正在修缮,因为工作原因,我和同事去过几次,相信很快就会向大家展示了。

  王小柔:故宫是最热门的网红打卡点,你在这工作快十年了,讲讲印象深刻的事?

  韩童:故宫如今是代表现代文明观的博物馆,是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符号,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被赋予了极高的历史价值。这里有核桃树、杏树、菩提树等植物,每年我们也会摘点果实。有一次下大雨,风吹下来很多核桃,我捡了几个,之前我不知鲜核桃原来是绿色的果子。从小生活在城市的我,没想到在北京最中心的地段如此鲜明地感受到了时令季节的变化。

  王小柔:在拍摄文物和修复文物的人这个过程中,你有哪些感悟?

  韩童:拍摄文物更多要考虑的是技术,要做好色彩还原和光线分布,还要注重工作流程保证文物安全。拍人则要注重跟被拍摄对象的沟通交流,让大家都自然放松,拍到漂亮精彩的画面,还不能妨碍他们工作。感悟到什么这个话题比较大,我只能说,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平和与松弛,在这样一个追求效率的快节奏时代,大家都在求新求变,不断寻找“风口”,这些老师傅们却能一直从容地工作、生活,心中有一条主线,不断地丰富支线,这是非常宝贵的状态。

  王小柔:说说让你感触最多的一件文物?

  韩童:因工作原因我接触到大量文物,其中不乏国宝,比如清乾隆金嵌宝金瓯永固杯、北宋王希孟创作的《千里江山图》、唐宋时期流传下来的古琴、海昏侯和三星堆的出土青铜器等。但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件清代木质滑冰鞋,在国宝无数的故宫算不上特别珍贵,却让人觉得非常亲切,是一件实实在在的生活用品,我忍不住会去想,是谁穿着它在冰上嬉戏,那些皇亲贵胄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

  王小柔:分享一下故宫里“御猫”的故事吧。

  韩童:我刚上班时的老院有三只常住小猫,是一老一小两只母子灰猫和一只三色花猫,大家每天给它们喂食。“小灰”热情好动,会主动找人玩,希望我们能摸摸它,冬天它会趴在厕所的暖气上小憩;“小花”比较内向,除了固定的几位同事以外,很少和其他人互动。这里有院子可以让它们玩耍,也有人照顾它们免于饥饿,所以说它们非常幸福。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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