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书法家宁书纶(1923—2021)字言如,室名慕頫斋,生前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天津市文史馆馆员、天津市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有“华夏第一赵”的美誉。
我与宁先生交往是在上世纪70年代末,那时他在大沽路先农大楼中的天津百货站工作,我常去那儿与先生见面,多是谈书法的事。宁先生个子较高,白净脸,为人谦和,在交流中得知先生早年书法是有师传的。他在大直沽上小学时,校长李学曾,精于赵孟頫书,书纶常追随其左右,临池濡墨。该校语文教师段宜民工于“二王”、欧、柳诸体,喜其聪颖好学,收为入室弟子。此间临池,以楷书为基础,柳、欧、赵诸体皆刻苦临摹,尤以赵体研习最久。谈到赵孟頫的书法,先生说:“赵书用笔外柔内刚,书者临习,只攻其表,难及其里。以赵体写榜书,而气势端庄雄伟,尤为难能。”
关于赵体书,一直有不同看法,尤其是写“丑书”者,因无书法根基,又不苦心临习和深入探讨,故对赵书多有非议。老友侯军先生曾撰文,对赵孟頫书法和宁老对赵书的继承、弘扬和发展给予高度评价,我十分赞同。欧、颜、柳、赵,苏、黄、米、蔡,各有千秋,各具风采,学谁或像谁均不可贬抑,赵书与宁书自有其无可比拟之优长,不能带着偏见去评判。赵体笔法含蓄圆熟,笔画精到,精致中透出静穆之气,稳健中流出灵动之神,只要学得对路,定能取得非凡成就。宁先生楷书笔势稳健而内含清秀,行草则清秀中求苍劲,结构于规矩中,随势生形而不失法度,雅而不媚,他便是学赵书抓住了灵魂,学到了根本。
宁先生认为:学习书法,必须尊重传统,在继承中创造性地发展,在比较、研究中提高欣赏水平;必须加强历史和文化知识的学习,提高审美的理解能力和阐述能力;必须掌握书法艺术的基本知识和规律,进而提高书法创作水平和艺术境界。
孙过庭《书谱》有句话:“初学分布,务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宁先生说,这是学习书法的三个阶段,要好好把握。有人要学赵体,宁先生说:单独写赵体,一些古人的笔意不容易表现出来,可以通过学习借鉴王羲之的字来丰富自己。同赵体的那两本字帖相比,《圣教序》就更难掌握了。通过对《圣教序》的学习,再临写《仇锷墓志铭》和《出师表》时入手就快了。要走“遵循传统一丝不苟,博采众长为我所用,融会贯通不断发展”的学书之路。他十分重视语言文字的准确性。有人向宁先生学习书法,有一次宁先生指着一个写着“氣叶金蘭”横幅上的“叶”字告诉他,这个字读“xie(二声)”,不要写成“葉”字。他提醒人们,简化字转换成繁体字并不是一一对应的,时常对一些人在创作中将简化字转换成繁体字的情况进行提醒和纠正。
“要师心不师迹”是宁先生书法理念的核心。他不是简单地向人们传授一些技法知识,而是将中国古代的一些书论和基本技法进行系统梳理,并结合自己的实践感悟总结进行深入的转化。当代书法家张建会说:“宁老师是我在艺术成长之路上影响至深的引路人。”张建会18岁时在天津青年宫举办的天津市青年书法学习班上向宁先生学习书法,他深有感触地说:在先生指导下,我先后临习楷书《九成宫》、行书《圣教序》和草书《十七帖》,后转习隶书《史晨碑》和《礼器碑》,其实是受到宁老师的影响。当时在一个展览上,宁老师有件隶书作品给我触动很大。后来,我学写隶书,宁先生给了我很多鼓励和针对性的辅导。进这个班之前,他总是认为认真听老师传授书法技能、看老师亲笔书写,然后照老师的字写就可转化成自己的了。但是,第一次上课感受最深的就是宁老师强调,不能学老师,要师心不师迹,要结合自身特点向古人学习,从碑帖学起。他反复谈李北海之“学我者死,逆(叛)我者生”,鼓励转益多师。因此,班里的同学书风面目各异,这是跟宁先生的教学理念密切相关的。张建会说:“在传统和创新的关系上,学习班为我埋下种子,打破了思维和理念的禁锢,使学书之路越走越宽。”“宁老师对书法规律性地理论提升,对我一直影响至今。特别是从用笔到结构等方面的教授,既有可操作性又能够举一反三,将‘常’与‘变’打通。我后来在隶书教学和讲座中,都是从老师所学为基础延展而来的。”
宁先生那种不激不砺、庄重典雅的书风,他的“师心不师迹”的理念,在书法艺术讲求外化和视觉冲击力的今天,更应引起我们的思考、汲取和借鉴。